正文 間諜與羅馬貓

在英國情報局黑斯廷斯的辦公室里,蘭德坐在那張熟悉的椅子上,心中隱隱泛起不安。他曾經成百上千次坐在這裡,但這一次尤為不同。去年秋天,他就已經從隱秘通訊局退職了,雖然在那之後,他也參與調查了一兩個事件,但這還是他第一次重回這棟老房子。

「很高興又見到你,蘭德,」黑斯廷斯說,「你妻子好嗎?」

「蕾拉很好。現在在雷丁大學教授考古學。」

「你們現在在城外住,是吧?」

「是的。我們在倫敦西邊買了棟房子,就在倫敦和雷丁之間。她上班很方便。」

「你呢?」

蘭德聳聳肩:「寫書。我猜,從這裡退休的人都會幹這個的。」

「我想要你知道,幾個月前,你幫助我們解決了那樁遊戲棋案子,對此,我感激不盡。」

「這話你那時候就說過了,」蘭德提醒著,「這回又有什麼事?」

「必須有事嗎?」

「你這個大忙人,根本沒時間請我來閑聊。什麼事?」

那一刻,黑斯廷斯看上去蒼老而虛弱。「我們年輕時犯下的罪,現在報應找上門來了。是尼爾森上校。」

蘭德僵住了。那還是——多少年以前了?——至少十年了。尼爾森上校為英國情報局效力,負責某些國際性任務。一次在瑞士執行任務時,他對蘭德隱瞞了真實情況,害死了一些無辜的人。那不久之後,尼爾森上校的精神就垮了,退了休。雖然已經過了十年,但蘭德依然記得這個男人和他的所作所為。他把火氣全撒在黑斯廷斯身上,而後把這件事當做教育新進特工的反面教材,好讓他們明白如果一個跨國情報員隱瞞事實不報所能導致的後果有多麼嚴重。

「他怎麼了?」蘭德問道。

「我們接到羅馬的報告,他在鼓動並且招募一些白人去非洲當僱傭兵。」

「不是代表英國情報局吧,當然了!」

「不,不,當然不是了。我想他也不是為美國人辦事的。說實話,我們也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但在現在這個時候,尤其令人為難。」

「要我做什麼?」

「你能不能去羅馬一兩天?查查他到底在搞什麼鬼?」

「噢,又來了,黑斯廷斯!我已經退休了。我幫你解決遊戲棋那件事是為了……」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不想正式派人去查。你認識尼爾森上校。就算過了十年,你也能認出他。」

「他也認得我。」

「這足以起到威懾作用,阻止他的行動,或者至少令他低調行事。雖然你不算正式特工,但是他也能明白我們的意思了。」

「我不想離開——」蘭德開口反抗。

「最多兩個晚上。這麼短的時間,你的新娘子一定可以放過你的。」

也許是因為冬日裡的單調無聊,也許只是需要某些活動來調劑心情,也許是因為與尼爾森上校那筆未算完的賬令他痛苦不堪。十年前,蘭德曾想殺了他。時至今日,也許他再看到這個男人,他會做個了結,好讓自己釋懷。

「好吧,」他說,「我去。」

黑斯廷斯笑了,「我就知道你會答應。我已經為你準備好了機票。」

蘭德往蕾拉的大學打了電話,儘力向她解釋,說他被派去羅馬兩天。「又做那一套,是吧?」她責難道。

「不是的。有些事情沒做完。和一個我以前的同事有關。」

「小心點兒,傑弗里。」

「別擔心。我不會冒險了。」

他收拾了一些東西,裝進旅行袋,當晚就乘飛機到了羅馬。他曾經來過這座城市,這裡留給他的印象與其他城市都不同。對他而言,與其說這是個遍布教堂的城市,還不如說是個滿是噴泉和貓的地方。

這天晚上,他在一家離西班牙廣場不遠的旅館裡安頓好後,便乘計程車來到廣場附近的一家餐館。這裡的街道上鋪滿鵝卵石,大大小小的貓擠作一團,等待著享用廚房裡的殘羹剩飯。據說早在公元前五世紀,崇貓的埃及人就把貓帶到了這裡。它們在城市裡亂竄,常常蹲坐著,以一種帝王般漠不關心的態度注視著來往行人,令人不禁相信它們已經佔據這座城市兩千五百年了。

餐廳本身很不起眼,名叫薩巴托——星期六——大概是因為只有這天才會有客人光顧吧。在這周四的晚上自然冷清。蘭德看到有幾個人站在吧台旁——一群年輕的壯漢,是那種可以做僱傭兵的好材料。如果尼爾森上校在這裡招募,那麼生意一定好得很。

一個穿著緊身緞紋裙、低圓領襯衫的女人不知從哪裡走來,把他領到一張桌子旁。她用義大利語問了些什麼,他用英語答道:「對不起,我的義大利語都忘光了。」

「你要菜單嗎?」她的英語幾乎和他一樣好。

「謝謝你,不用了。我叫蘭德。我是來找一位朋友的。我聽說在這裡能找到他。」

「他叫什麼名字?」

「尼爾森上校。」

「啊!帶著貓的那個男人。」

「貓?」

「他喂貓。他一走,它們就跟著他。」

「他每天晚上都來嗎?」

「通常是這樣,但是你錯過他了。他來過,已經走了。」

「我知道了。你不知道他住哪兒吧?」

她聳聳肩膀,「不知道。」

蘭德瞟了一眼站在吧台旁的那一排人,「這裡有沒有他的朋友?」

「尼爾森上校的朋友是那些貓。」

「但如果他來這裡,就一定會和什麼人喝酒。」

「問問他們吧。」她指了指吧台邊的那群男人,回答道。

「謝謝你,小姐——」

「安娜。」

「謝謝你,安娜。」

蘭德搭話的第一個人只會說義大利語,但是他的一個朋友懂點兒英語,也知道點兒尼爾森上校的事情。「如果你想,我可以帶你去找他。他住的地方離這兒不遠。」

「很好。他在這附近工作嗎?」

「不,不,他很老了。他每天不幹別的,只喂貓。」

蘭德算了算,尼爾森上校應該剛剛六十齣頭,但也許精神失常加速了他的衰老。不過,一個終日喂流浪貓的鄰家老人竟然招募僱傭軍去非洲打仗,這聽起來有些奇怪。

「好吧,帶我去找他吧。」

眼前的男人做了個手勢,「我得付酒錢。」

蘭德明白了他的暗示,放下了兩張義大利鈔票。這個男人笑了笑,把其中一張裝進口袋,另一張留給了男招待。然後,他帶路出了餐館,朝著一條被透出餐館窗帘的微光照亮的昏暗小巷走去。

「有多遠?」蘭德問道。

「離這兒不遠。」這男人只是重複著他說過的話。蘭德不禁懷疑他中了圈套。但就在這時,他們走到了一棟骯髒破敗的磚石樓房前,裡面顯然是小間的公寓,男人向裡面指了指。「我就送到這兒。有時候,他不喜歡有客人。」

蘭德查看著信箱——有些鉸鏈壞了,敞開著立在那裡——找到了一個標有「A·X·尼爾森·上校」的。安博斯·澤維爾·尼爾森。這個全名有十年沒有在蘭德的腦子裡出現過了。他轉頭想向為他帶路的人道謝,那個人卻已經離開,消失在夜幕中了。

公寓在三層,蘭德小心翼翼地走上昏暗的樓梯。樓道里有股腐爛的味道。也並不安靜,他想。經過二層的一個房間時,爭吵聲從裡面傳出來。三層平台上有個男人趴在地上,一瞬間,他還以為那就是被敵方特務撂倒的尼爾森上校。但當他把那人翻轉過來,才發現不過是一個大張著嘴打呼嚕的醉漢,還有一個空酒瓶扔在他身旁。

他敲響了尼爾森上校的房門,然後等待著。

沒有人應門。過了一會兒,他再次更用力地敲了敲。

終於他聽到一個聲音從裡面傳來:「是誰?」

「一個老朋友,尼爾森上校。我是蘭德,來看看你。」

門並沒有被打開。「誰?」仍然重複著這個問題。

「倫敦來的傑弗里·蘭德。」

「蘭德。蘭德?」

「對,開門。」

他聽見拉開插銷、擰開門鎖的聲音。沉重的橡木門打開了一條縫,一隻白色小貓鑽了出來。門又被拉開了一些,探出一張滿是皺紋的面孔,還有光禿禿的腦袋。疲憊的雙眼透過厚厚的眼鏡盯著蘭德。「我是尼爾森上校,」這男人說,「你來幹什麼?」

「來看看你。我能進去嗎?」

「可以。房間很亂。」

又有兩隻貓進入視線,在蘭德的腳前躥來躥去。他從一張椅子上搬起一摞報紙,坐了下來。房間里的確凌亂不堪。「你還記得我嗎?」蘭德問。

面前的男人擺了擺手。「記憶來來去去。有時往日如煙。但是我想我記得你,是的。」

「真令我驚訝,」蘭德有些漫不經心地說,「因為我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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