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我們又唐突地找回了平安。正如我所料,過了五天,甚至十天,仍沒有塩見的消息。

每天都是炎熱的晴天,正午的三、四個小時連野外區都不見狗影。也因此,上午與接近傍晚時特別擁擠,放暑假的兒童也來了,所以店裡出現其他季節沒有的熱鬧盛況。

我特別留心報紙,但至今沒出現難波附近發現可疑車輛浴血的報導。

哪天若有人發現那輛車運氣不好去報了警,想必會查出是塩見的車,所以警方有可能會來找千繪這個戶籍上的妻子問話,甚至也可能來找我這個塩見妻子的外遇對象,

但是我一點也不擔心。不管怎麼調查,他們應該都找不出任何線索。

不僅如此,就算哪天塩見浮屍大阪灣被人發現了也一樣,沒有任何證據足以將我們與案子扯上關係。

況且關於車子放在那個荒煙蔓草掩沒的場所中,不會引起注意。

我想像著在大熱天的車內,把千繪摧殘至此的男人流的血,被熱氣炙烤乾涸,像烏黑的煤焦油龜裂的情景。

不可思議的是竟有一種該做的事已經做到的成就感。

我知道,人不是我殺的。但是縱使沒有直接下手,卻也無法抹滅是自己強烈渴望殺人的意志力引起這個結果的感受。這與理性無關。我就是想要這麼想,也必須這麼想,哪怕是妄想又何妨。唯有那種血腥味,那黏在肌膚上的觸感,以一種鮮活的生理感受烙印在我的身體。

細谷小姐原本只休三天假,似最後到店裡放中元假期為止的那一周,都小心翼翼地把千繪留在她家。

最後那天晚上,我們在細谷小姐家吃了一頓帶有慶祝意味的一餐。

我一邊大嚼千繪手制的披薩,一邊對她們說,那個男人到現在都沒跟我們連絡,肯定是已經被流氓殺了。

看似尚未完全擺脫失神狀態的千繪,把剛端起的杯子又放回桌上,微微蹙起眉頭。

細谷小姐來回凝視著千繪與我之後,呼地吐出一口氣。

「也許吧,因為他當時真的嚇慌了,一定是沒時間來拿錢吧。……果然是那男人會有的可悲死法。」

然後,我們三人就此再沒提過塩見的事。

千繪的側腹及肩膀、大腿的淤青,雖已褪成黃色,恐怕還得好一段時間才能完全消除。即使如此,千繪又像以前那樣開始化淡妝了。

五天休假期間,我們天天在樓下的廚房弄些特別費工夫的菜色。順便也把廚房平時來不及整理的角落全都打掃乾淨,接著把店裡門窗的玻璃全都仔細擦了一遍。

撇開料理不談,至少在中元假期里,我很想暫時忘記店裡的窗戶玻璃,但是這樣努力做什麼時,千繪的心情似乎最安穩。

我們也曾一起聽著舒緩的音樂,那種時候,千繪多半聽到一半就睡著了。一旦睡著,大約會睡上兩小時,而且,夜裡不吃藥也能繼續熟睡。睡得越多,眼睛的顏色就越深,表情似乎也漸漸平穩。

除了討論做菜與打掃的步驟,我們仍舊沒怎麼談話。許多無法訴諸言語的事,透過些許動作及眼神自然地互相傳達,這招通常很管用。

或許有一天,我們會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起分隔兩地的期間發生過什麼,想些什麼。即使如此,那也是很久之後的事。屆時,我想讓千繪知道我的母親,以及她寫的手記。但是,我肯定不會說那件事。千繪和細谷小姐都不該知道那場血淋淋的夜間兜風,那是只屬於我的秘密。

就在假期的最後一天晚上,我們重逢後頭一次親熱。

雙方都很緊張,動作很不自在。

千繪看起來似乎是要完成一項不可避免的手續。

「對不起。」

她以低不可聞的聲調說,開始發抖。

「你不會反感嗎?畢竟,我……」

我不想勉強行動,破壞兩人之間的溫柔平衡。可是,想要千繪的強烈慾望幾乎令我目眩,我不知該拿自己怎麼辦,深藏手足無措。

我把她摟進懷中,撫著她的背,忍耐了很久。在她未停止顫抖前,一再對她低喃:「沒事了。」

沒事了。

我明知那是父親在頭一次結合的夜晚對母親低語的話,卻故意一再覆述,是因為我想不出這種時候還能說什麼。

沒事了。夜很長,不必心急。沒事了。我也像念咒般地告訴自己,輕輕將唇貼上千繪被淚水濡濕的唇。

難得下起雨,店裡生意清閑的這日,我打電話給洋平。

「是小亮啊,你一直沒打電話來,我還在想後來怎樣了呢。」

他的聲音很不高興,現在才上午,所以也許還在睡覺。

「既然如此,你先打給我不就行了。」

「我就是懶嘛。」這傢伙還是一樣誠實。

原來洋平不是弟弟而是表弟,但是要在內心裡不再把他當弟弟,我終究做不到。不知道洋平又是怎麼想的。重點是,他是否已經察覺那個事實。

「前天,我去看過爸爸,本來想找你一起去。」

「你幹嘛不跟我說一聲?爸爸怎麼樣?」

「非常……非常瘦。我總覺得,我……」

我只應了一聲是嗎?也沒繼續說話。腦海浮現最後一次見面時,爸爸面色如土的臉孔。

「我把美雪……也帶去了。我想趁著爸爸精神還好時,讓他瞧瞧。」

他以沮喪的聲音說出意外發言。

「美雪?你說的美雪,是很久以前把你甩掉的那個咪雪嗎?」

「對呀,那還用說。」

「噢?」

「我上次去拿謄本時,在新幹線上遇到她。」

「噢。」

「她本來有事要去名古屋的親戚家,結果取消,跟我一起去了東京。她說從來沒坐過鴿子觀光巴士。」

「鴿子觀光巴士?」

原來這就叫做張口結舌。難怪洋平會突然說要留在東京過夜。

「那你坐過嗎,觀光巴士?」

「沒有。」

這個美雪,是弟弟上大學不久便交往的女孩子,是同一所大學的二年級學姐。對於意外晚熟的弟弟而言,是第一個女朋友。交往一年多後,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總之他們忽然不再見面,就這樣直到美雪先畢業。

「還有小亮,你剛才說美雪甩掉我,就跟你說是相反,是我甩掉美雪。都跟你講過多少次了。」

「噢,是嗎?可是你自己甩掉人家,卻還難過得留級一年啊。每次一喝酒,就哭喊著咪雪呀、咪雪的。」

「那是因為我發觀,我是被她巧妙引導著甩掉她。」

「這樣通常就叫你被甩呀。」

「還有,我已經決定再也不喊她咪雪了,所以你也別再那樣喊了。」

「嗯……為什麼?」

「等你見到她就知道。她已經完全沒有咪雪那種感覺了。嗯……完全沒有。」

我所認識的美雪,並未生就一副這種名字容易聯想到的嬌美容貌。她的個子很矮,坦白說長得很醜。

第一次見面時,我有點困惑弟弟究竟是根據什麼標準來挑選第一個女友,但聊了一陣子後,困惑很快就轉為理解。美雪不僅頭腦聰明,在她身上,還有一種腦內彷彿正有感性的小魚在活蹦亂跳的獨特活力。

「怎樣都好,這次你可別再讓人家跑了。」

「嗯。」

本以為他理所當然會回嘴,沒想到他居然只思了一聲,真是令人驚訝。對於苦戀中的洋平來說,什麼手記或謄本的,想必根本無關緊要。或許有一天他會察覺什麼,但到時再說,我決定暫時不管。

「其實,我這邊也是,千繪回來了。」

「少騙人了!」

「誰騙你。不過她好像發生了很多事,改天有機會再慢慢告訴你。」

千繪自中元假期過後,又開始回到店裡上班。那智與工讀生都意外乾脆地接納了她。不過那智莫名其妙地說什麼「難怪俗話說舊情復燃更火熱。」還想上前擁抱千繪,被我急忙制止。

狗狗也還記得千繪,一下子想舔她的手,一下子頻頻搖尾,競相表達重逢的激動之情。

「天啊,太好了,小亮,真的,太好了!」

弟弟表達歡喜的方式太誇張,雖令我有點介意,倒也不反感。

「你都不知我本來有多煩惱。就算沒那件事,自從千繪跑掉了,你就有點不正常,現在如果只有美雪回到我身邊,對你太殘酷,我都不敢跟你說呢。」

「你不是說了嗎。」

「況且如果見到現在的美雪,小亮,你說不定會把她搶走。」

「誰要搶啊,白痴。」

「你還沒見到她,當然不懂。對你這種饑渴男不能掉以輕心。」

「你自己才是咧,以前就老愛對千繪放電。」

「我才沒放電,那是我對未來嫂子的愛。」

知道了,知道了,就在我這麼隨口敷衍正想掛電話時,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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