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第三天是周二,細谷小姐再次去找千繪的父母。

毛毛頭除了中元節及新年以外小公休,所以員工會輪流排休每月休六次假,細谷小姐這周的排休日就是周二。

一早就很悶熱,不論何時下雨都不足為奇的陰天持續了一整日。結果卻一滴雨也沒下,但店裡生意冷清。

在野外區徘徊的幾隻狗,也不像平日那麼活潑。他們畢竟有一身脫小掉的毛皮大衣,最怕濕度高的天氣。

這種日子的狗會隱約散發出狗臭味。那智皺起臉嚷嚷著「好臭、好臭。」一下子把窗戶全開,等到空調失效又再次關窗,如此一再重複。但是我不知為何還挺喜歡這種略帶焦臭的氣味。

一閑下來果然很難集中精神,再加上連續多日失眠,我一再強忍呵欠。

我當然不是不期待關於千繪的新線索,不過猶如這天天空的灰色倦怠沉甸甸地籠罩大腦,令所有的感情都遲鈍了起來。

自從聽了父親的敘述後,我對一切都變得自暴自棄。千繪已去了我鞭長莫及的地方,她不會再回來了,我開始這麼想。

難道不是嗎?她若真想見我,就算背著丈夫應該也會來見我吧。她連一次也沒來的事實已經表明了她的態度。既然她不想見我,就算細谷小姐成功打聽出她的下落,我也不能拿她怎樣。

有時我發現,自己似乎把千繪當成已經死掉的人加以看待,就像母親。母親與千繪不知不覺就像一種悲痛融合在一起,彷彿我再也無法只為其中一人悲痛,廄覺很詭異。

我心不在焉,只是表面上動作俐落地擦桌子、找零錢,就這樣倒也還是把時間打發過去了。

傍晚,趁著沒客人我比平時提早三十分鐘打烊,這是我第一次這麼做。

那智與工讀生大喜過望,飛也似地離開。我在馬克杯倒滿咖啡,喝完以後,照例茫然支肘呆坐桌前。

縱使再怎麼掩飾,這種獨處的時刻,總有難耐的空虛陰魂不散地糾纏。伴隨黑夜來臨的山中靜謐也潛入建築物後,連自己此時「在」這裡的感覺似乎也漸漸稀薄。

我懶洋洋地托腮,不時忍不住打盹,卻連起身上二樓都懶得動。

到底過了多久?一陣上坡而來的引擎聲後,店前傳來停車的動靜。

我終於起身打開正面大門,穿著筆挺套裝的細谷小姐,正從計程車下來。

當我正要過去時,只見細谷小姐伸出的手被抓住,又有一人走出車子。

我當下就知道是千繪,腦袋卻慢了一秒左右才承認。

在那一秒之間,我彷彿看見年輕的母親拖著傷痕纍纍的身體在夜晚的公園徘徊,千繪就是瘦到那種地步。蒼白的臉上額骨突出,脖子也細得令人驚愕。

我什麼也無法思考。只是身體反射性地行動。我跑到她身旁,像對待易碎物品般,她抱入懷裡,一眼便可看出她是真的即將崩壞了。

「千繪……」我的喉頭堵住無法戍聲。

千繪就像木偶,既不躲,也不回抱我,但那樣也好。只要能這樣抱住活生生的千繪,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過了很久之後,木偶終於開了口,冒出話語:「對不起。」那是可憐的、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

面對這個令人心痛的女子,我甚至不知該如何讓她安心。驟然湧現的強烈情感幾乎令我窒息,但是為了不嚇到千繪,我只是稍微用力地抓住她的手臂。

「別再離開我了。」

我吞吞吐吐半天,最後只說出這麼一句。

我扶著她一步一踉蹌的身體走上門口的台階。

店內,在套裝罩上圍裙的細谷小姐正在忙碌,轉眼之間蛋包飯與沙拉已放在桌上。

「只能弄出這點東西,總之先填填肚子再說。不只是千繪,店長也像病人一樣。」

細谷小姐以牛奶煮了麵包,弄了看起來像是奶粥的東西放在千繪面前。

「這個應該比較好消化。」

千繪一徑低著眼,說聲謝謝。

「這孩子得了重感冒,就像店長看到的,才剛病好呢。」

我曖昧地點點頭。區區感冒不可能讓她變化這麼大。我有很多想問的事,但現在不是時候。

看著似乎沒什麼胃口,卻還是把奶粥吹涼送進嘴裡的千繪,我有種今後什麼也不追問,只想讓她就此安靜過日子的衝動。

彷彿察覺了我這種心情,細谷小姐說:

「煩人的事明天再說,吃完飯立刻讓她休息比較好,今晚她待在這裡應該也無妨。好了,店長也趕快吃吧。」

被她這麼一說,我也吃了一口蛋包飯。半熟的雞蛋在舌上融化,我突然發現自己有多餓,轉眼間就把一整盤都吃光了。

細谷小姐臨走時,交給我幾個千繪的葯袋,並且一一說明用法。她似乎在多家醫院都拿了葯,其中也包括了安眠藥與抗郁劑。我被藥品種類之多嚇到,頓感不安。雖然還不了解個中原委,卻同時對身為千繪丈夫的男人感到強烈的憎惡。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