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明明已傳簡訊通知會遲到,洋平還是生氣了。

在與前天一樣「勉強算是家庭餐廳水準」的店裡,吃完他自己盤子的肉,和我那份肉的一半,以及黑色無花果派後,總算打著飽嗝露出笑臉摸摸肚子。

「哎……人哪,填飽肚子就不會不高興了。」

也忤是喝了酒,我的心情也有點放鬆。

我不想喝得更醉,於是叫了兩杯咖啡,把偷拿出來的筆記交給洋平。

弟弟左翻翻右翻翻地看了一會後,

「果然還是小說吧?」他把本子還給我。

他反駁得太乾脆,簡直令我錯愕。

「我說你啊,至少看在我的面子上,好歹也該稍微看得認真一點吧。」

「拜託,我當然看了。簡而言之,就是妓女的戀愛故事嘛。」

「那麼,你倒是拿出這是小說的證據來,拿出證據來呀。」

「我哪有什麼證據?只要看了就知道了。」

「看了就知道?你剛剛分明只是隨便瞄幾眼。我可是老實看完三本,而且連第四本的結局都先看過了。我是根據這些,才判斷裡面寫的是事實。」

「噢?那個結局,是怎麼寫的?」

我背誦出那一段,但洋平似乎沒有特別的興趣。

「我在想,其實你也一樣。如果在這種餐廳,而且是飽餐牛排之後有點微醺的狀態下看這本手記,恐怕也不會覺得那是事實吧。」

我想反駁,但洋平卻阻止我叫我先別急,繼續往下說他的。這小子真是動不動就惹人生氣。

「話說回來,實際上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在無人的家中,難得打開的壁櫥拉門居然開了一條縫。光是這樣已是恐怖電影常見的情節了,再加上壁櫥里的紙箱中,還塞了很多以前的舊東西,以及可疑的女用皮包,甚至一束頭髮,又從最底下翻出了筆記本。若在這種狀況下看內容,就算是我,搞不好也會認定這是道道地地的殺人魔的犯罪告白。」

好像的確有他的道理,但我也不可能乖乖退讓地承認他說的都對。

「你到底想說什麼?如果會因閱讀時的狀況不同而有不同判斷,那麼豈不是到頭來根本無法判斷哪個才是正確的?」

「所以嘍,我的意思是在異常狀況下所做的判斷,通常都不是正確的。」

這並非講道理便可應付的問題,可是我又不知該如何回答。見我沉默以對,弟弟漸漸火大了。

「幹嘛,你也犯不著擺出那種臉色吧。嘖,真是沒辦法。本來好好的氣氛都沒興緻了。那好吧,我知道了。如果這本筆記寫的全都是真的……在這樣的假定下,從現在起我會認真配合你。這樣總行了吧?」

明明是弟弟卻再次擺出兄長嘴臉的洋平,一再朝我點頭。

既然今後也得靠洋平幫忙,我只好也先忍下這口氣,把三本筆記的內容儘可能詳細地告訴他。

來問我們咖啡是否需要續杯的店員的眼神其實像是在責怪我們賴著不走,但我不管,決定堅持到底。

「嗯……」聽完之後,洋平摩挲著下顎,明明沒鬍子卻頻頻做出拔鬍子的動作。

「到了這個節骨眼,小亮你那個母親調包的假說,姑且也先假定真實發生過。」

「好。」

「然後,為了與媽區別,你住院之前的那個母親就暫時稱為母親X。免得我們討論時分不清。」

我點頭。洋平說得爽快,但我總覺得弟弟哀悼亡母的心情,因為我提出這種問題而受傷,內心不免感到抱歉。

「然後,根據你的說明,你認為手記作者是媽或母親X,你是爸爸,這兩點幾乎已可確定。」

「是的。」

「那麼,假定這兩者也是事實。」

「怎麼什麼都是假定?」

「沒辦法呀,不這樣就無法住下說。」

「好吧、好吧。」

「以這些假定為前提,你目前想知道的是,究竟是哪個母親寫了手記?出生的小孩是否就是你自己?大體而言,就是這兩點吧。」

「對,可以這麼說。」

「我再跟你確認一次,兩人相遇時,作者二十二歲,這點並非完全正確吧。」

「是的。對自己的年齡不太確定的作者,回答的是西曆的出生年月日。」

「嗯,不過我自己也常常忽然有點懷疑,一瞬間搞不清楚自己幾歲。然後,作者與你相差五歲。」

「文中的你是這麼說的,所以這點應該不會錯。」

「相差五歲,這點倒是與現實中的爸媽吻合。的確,我記得媽是二十四歲結婚,半年後生了你。」

「對,典型的先有後婚。」弟弟再次摩挲下顎,沉思半晌,然後他慢條斯理地開口說道,「呃……寫手記的我想應該是媽吧。」

「你、你怎麼突然這麼說?」

「這當然是我根據你提供的情報,檢討後得出的結果。」

「什麼檢討?」

「你想想看,爸與媽辦理結婚登記是在他二十九歲時,這在戶籍謄本上就有,我們也都知道。另一方面,在那本手記中,也提到爸他們辦理了結婚登記,對吧。如田不寫手記的是母親X,就等於爸在短短兩三年內,與母親X和媽,二度辦理結婚登記。而且兩者都是先有後婚。雖然這點在沒有詳細調查搬家前的謄本之前無法斷言,但那種情況實在有點難以想像。」

「嗯……」

「所以手記提到的八成是唯一一次的結婚登記,如此說來,實際上與爸正式結婚的是媽,所以媽就是手記的作者。相遇那年二十二歲的說法是錯誤的,應該是二十四歲,或者在二十四歲的前夕相遇,辦理登記時已滿二十四歲。」

這麼單純的事我竟然沒想到。儘管洋平已經重考一年,留級一年,今後能否順利畢業也是疑問,但畢竟他念的是工學部,不愧是理科頭腦。

「若照這個推論,當然是判斷那個小孩就是你最自然,不過最好也去查舊戶籍確認一下。萬一除了小亮之外還有另一個小孩,哪怕是死了,應該也有出生記錄。」

身為兄長,我只能沉默以對,洋平略微斜眼瞄我,腦袋一歪。

「不過,若是媽寫的,有妹妹這點就不符合了。因為她是獨生女。」

眼見洋平吃癟,不知何故,我倒是起死回生了。

「就、就是嘛,你看吧,這件事沒那麼簡單。基本上若如你所言,作者真是媽,那又要怎麼解釋母親調包的事。」

「啊……那個啊。」他那種極端傭懶的口吻,再次惹火了我。

「哎,我倒是有個可能性相當高的假設啦。」

「你說說看,是什麼假設。」

「這純粹是假設,你聽了可別找麻煩喔。」

「別賣關子了,快說!」

「你想想看,既然你堅持被調包,那隻能說在你住院前母親X就是母親,不過只有一段時期。換言之,有兩次調包。你住院前的幾個月或頂多一年,母親X與媽調包成了母親。你當時太小,所以不記得第一次調包。」

「等一下,喂,那你的意思是說媽寫了手記。之後在我四歲前的那幾個月,媽消失了,母親X出現,與爸和我一同生活,然後我入院。等我出院時,母親X消失,媽又回來了。」

「對對對,你還是理解了嘛。」

「只跟我們生活了短短數月的母親X,究竟是什麼人?」

「當然是爸的情婦呀。你忘啦,手記不是提到『就那樣過了數年。然後開始崩壞。』嗎?情婦的出現毀了一切。從你跳著讀的那個結尾部分,不也可以想像尋死尋活的那種悲情場面嗎?傷心的媽只留下手記一個人走了。」

「是……這樣嗎?」

「可是之後你生病了,發生種種波折,最後爸與情婦也分手了,又和本已離家的媽破鏡重圓。哎,這是常有的情況嘛。」

我卯起來拚命找洋平這個假設的破綻。被他解釋得太完美,反而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那麼,那個像遺發的玩意又是什麼?」

「應該是媽年輕時的頭髮吧。一定是她離家時和筆記本一起留在爸手邊。說不定,媽本來打算尋死。筆記最後不是寫了什麼你不能讓我繼續活著、要被你殺死之類的話嗎?換言之,那些話的意思也就是說,我雖是自尋短見,但也等於是被你殺死。」

的確合情合理,簡直合理得過分了。

「媽抱著枕頭看我睡覺的那件事呢?」

「雖說只是短暫時光,但媽還是無法原諒你曾與狐狸精那麼親近。你出院見到媽時,一定曾脫口冒出這不是媽媽之類的話吧?」

「可是她抱著枕頭看我是十年之後的事了。」

「媽平時當然也早已忘了,但是偶爾發作,對爸和你的嫉妒也會捲土重來。她越疼愛你就越會火上加油,恨意增長百倍。她本來就是殺人兇手,所以一時壓不下衝動,索性把這孩子也送上西天……」

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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