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對決 第五節

被叫到大樓樓頂的神田十和子,默默地俯瞰眼下的街景。星期一午休時刻,太陽高掛,人行道上穿茶色和深藍色制服的女性特別醒目。掛在樓頂晒衣架上的白色內褲和尿布隨風飄揚。

在陽光下,窪島發覺神田十和子的膚色竟然有點臟。二十天前在咖啡店所看到的褐色性感肌膚,其實黑黑的,看來有些粗糙。儘管裝扮和服飾很整齊,總覺得非常不協調。

窪島走近她身邊。

「你認識並森良美吧。」

神田十和子臉頰驟然繃緊,接著慢慢轉過頭來,以銳利的眼神凝視著窪島的臉。

「認識呀,她不是死去的患者的太太嗎?」

「我不是指這個,而是指你個人的關係。」

「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是你高中的學長吧?」

「喔,那個啊,是呀,不過不同科。」

「你事先知道她先生要動手術吧。」

「正確地說,應該是手術前五天。我已經好幾年沒看到良美了。並森行彥要在我們這兒動手術,我做夢也沒想到他是良美的先生。我到病房做手術前患者查訪時,看到良美在他身邊,我才知道的。」

「不對吧。你應該更早之前就見過她了。以前,醫生就建議並森行彥動手術,良美是不是和你商量之後,才決定在我們醫院動手術,然後再說服並森行彥?」

「你說什麼?我完全搞不懂。」

「你和良美見了面,哪裡都沒去嗎?」

「去吃飯呀。我們敘敘舊,順便商量事情。」

「商量什麼?」

「這是我們的私事。」神田十和子不客氣地說。

窪島覺得呼吸有點困難,但仍追問道:「你們是不是商量手術的時候,弄成事故的樣子,把她先生給殺了?」

神田十和子突然笑起來,而且身體前後搖晃。那是會擾亂神經、令人不快的笑聲。

「太荒唐了。我還以為要跟我說什麼呢,原來這次是說這些啊?」

「這次?」她背靠著鐵欄杆,雙手抱胸,露出挖苦的笑容。

「前幾天,近田醫師打電話給我,我想我跟他還有什麼好談的,原來是談那件事。你說我因為怨恨近田醫師而殺害患者,是不是?」

這句話把窪島擊垮了。沒想到近田那麼多嘴,窪島把對近田的怒氣當做引線,將積壓的憤怒了一口氣爆發出來。

「這也是原因吧?不過,良美直接請託,才是這件事的起頭。良美和先生處不好,先生工作至上,一點也不在乎她,良美便在外面有了男人。這人就是並森行彥的弟弟拓磨。提出分手對良美不利,先生恐怕不會答應,而且搞不好,還會孑然一身被趕出門。良美想必很焦急,這時候剛好碰到你。你們兩人在交談當中,決定弄成事故的樣子將並森行彥害死,對不對?」

窪島為了讓她屈服,故意提高嗓門,但聲音逐漸沙啞,聽來乾乾的。

「你是不是瘋了?還是想把自己的過失推到別人身上?真是蠢得可以!良美找我談的是在我們醫院動手術安不安全。」

神田十和子把手伸向鐵欄杆,傲然挺出白衣底下的胸部,捲曲的側發迎風飄動。

「噢?那你怎麼說?」

「我當然說安全,我畢竟是醫院的員工呀。不過,我可大錯特錯了。要是不在這裡動手術,她丈夫也不會死。」

「不對吧?是你殺死他的。你受良美拜託,結果想出使用麻斯隆的方法。良美一定說服並森行彥在你負責管理患者的那天接受手術。」

「你這也算是醫生嗎?你冷靜想想,你說我打麻斯隆殺害患者,就算是吧,那你也是共犯。麻斯隆只是會遏止呼吸的葯,只要做人工呼吸,就能救活。如果醫生好好跟著便能將患者救活。患者變成植物人,是你急救技術太差;半夜死亡,則是你術後管理低能。我從不認為窪島醫師是庸醫,所以不曾想過要用麻斯隆來殺人。我跟這件事毫無關係,全都是你的過失,知道嗎?」

「我盡全力了。」

「哦,是嗎?那你就把大家都叫來對質吧。我無所謂,反正我只干到這個月底。」

「想逃呀?」

「煩不煩啊?我三個月前就向護理長提出辭呈了。有什麼事就到我家找我。我走啦。」

「等一下。」

一股恐怖的疑惑從窪島心底竄起:不會吧?不,這票人可能幹得出來,更何況,當中還有並森良美……那個戴著溫柔面具的魔鬼。

「我懂了,不是我的過失,最後殺死並森行彥的人,是並森良美。」

「你胡說什麼?你和病房護士抽痰不當,才讓痰堵住氣管內插管的,光是這一點,你也有責任。」

「本來我也是這麼認為。不,應該說本來我也被誤導這麼認為,用這種方法讓我們產生罪惡感,實在卑劣至極。當時,護士們和我都注意不讓痰堵住,而且應該不會那麼容易堵住的,不過對良美來說,並森行彥非死不可,所以實際的情況是,良美趁護士不在的空當,用手指堵住氣管內插管的出口,什麼痕迹都沒留下來,這是最簡單的窒息手段。並森行彥就這樣死了。」

「誣衊別人罪可不輕喔。你根本扭曲事實,病房護士明明說從患者的氣管內插管抽出很多痰的……」

「那是被良美騙了。護士一定沒有抽出痰,在患者心跳停止的緊急關頭,根本沒有餘裕去觀察抽出來的液體是什麼樣子。當時護士拚命抽出來的東西,一定是水而已。病床旁的小桌子擺有裝著清洗用殺菌水的瓶子。良美將那裡面的水倒進氣管內插管,然後用手指堵住。這方法大概是你教她的吧?患者本來應該白天就死的,不過被我救活了。良美不知該如何是好,便打電話問你該怎辦,對不對?」

「真會想像,這樣子就把責任推給別人。你有什麼證據嗎?」

「物證被抽吸器吸掉了,也沒有人證。病理解剖也只知道是窒息,的確是完美無瑕的犯罪。」

「沒有什麼犯罪,有的只是你的過失。」

「手術後你應該和良美見過面了吧?」

「只有一次。我跟她說:如果想向醫院請求賠償,就放手去做。」

「那當然嘛。這對你是切身的問題。一億元裡頭你拿多少?五千萬?六千萬?」

「你真可惡!誰會相信你的話?有證據就拿出來!」

神田十和子滿臉輕蔑地辱罵窪島。

「我有你犯罪的證據:三路活塞。」

「三路活塞?」她以不屑的語氣說。「那請你拿去交給警察吧。我不在乎。」

說完便離開鐵欄杆,一副談話到此為止的樣子。窪島抓住她的手想制止她,但被她用力甩開了。

神田十和子快步走到頂樓出口,卻又回過頭來。

「那是你的過失。你平常那麼威風地在下指令,這時候就應該負責任,把責任推到我身上,這是最沒品的作法!」

聲調充滿令人毛骨悚然的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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