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迴路 第二節

高宗綜合醫院蓋在東西向貫穿中央町的大道,再往南三百公尺的街道北側。廢物處理場位於醫院最里側的後院西北角。

窪島從壁櫃衣物箱中取出遭蟲咬過的白色運動衣褲穿上,再拿著粗白棉線手套和雨傘外出。他平常只路過這附近,從未進入這棟建築。星期六下午,後院沒有人跡,一片靜寂。天空陰沉沉的,眼看雨水就要降落在水泥地上了。

有點烏黑,看來像大型工寮的廢物庫,很突兀地矗立在清掃得很乾凈的院子當中,簡直像個異物。屋檐的遮陽板為防雨伸得長長的。由於有人口和出口,所以沒有做門,為了讓垃圾可以從外面丟進來,有一面牆只蓋了一半高,裡面的垃圾箱、垃圾袋、垃圾筒,從外頭就看得一清二楚,有種髒兮兮的感覺。

窪島經過焚化爐旁,從入口進入屋中,內部用牆隔成六個房間,一落落捆好的報紙和表皮破損的雜誌,靠牆堆放著,髒得泛黑的病房用床墊,從房間突出到通路。窪島穿越潮濕垃圾所發出的刺鼻腐臭,來到最裡面的兩個房間。這時候氣味已被醫院的消毒藥水味所取代,這是放醫療器具和藥品廢棄物的房間。有一間專門堆放塑膠製品,有點滴袋、點滴管、尿袋等,全都塞在紙箱中;另一間是堆放玻璃製品的房間。點滴瓶等經過放在屋外的機械壓碎處理後,已經看不出原狀,粘著破碎標籤的碎玻璃,裝塞在大塑膠籃中。籃子的大小和家庭使用的衣物箱差不多,但是底比較深,整整堆了四層三排。

這下可累了。

手夠不到最上層的籃子,窪島走回入口處,搬來幾落報紙,做成不會搖晃的腳墊。

為了翻尋籃內,必須要有個箱子盛裝翻查過的玻璃。他到隔壁房間尋找,不巧每個箱子都裝了東西。窪島把東西集中傾倒在一個箱子內,總算弄出兩個空箱子,完成準備工作。

窪島戴上粗手套,踏上報紙做的腳墊,雙手握住籃子的把手。籃子相當沉重,窪島小心翼翼地以免失去平衡,以渾身的力量抬起籃子,將它拉出來,慢慢放在腳墊上,再從腳墊上抬下來。如此將最上面的三個籃子抬下來,拖到屋外的水泥地上。

他坐在水泥地上,從裝得滿滿的碎玻璃片中,展開搜尋三路活塞的工作。戴著粗手套的左手一把抓起玻璃碎片,確定沒有三路活塞之後,便丟人紙箱中。玻璃碎片有大有小,大的戳人手套的棉線縫中,幾乎要刺傷皮膚…由於動作戰戰兢兢,因此進行得很緩慢,過了三十分鐘才搜完第一籃。窪島把紙箱內的玻璃倒回原來的籃子里。

按照這樣的進度,恐怕要弄到晚上。窪島決定從第二籃起改變作法,他又去弄來兩個紙箱,然後抬起籃子,傾倒相當數量的玻璃碎片到紙箱中,再伸手到紙箱中尋找三路活塞。翻查過的玻璃就倒入另一個紙箱中,然後再將還沒翻查的玻璃倒入空紙箱中。

改變方法以後,工作的速度加快許多,不過,由於久站,腰開始酸痛,翻查相當於半數的第六個籃子時,窪島坐下來略事休息。太陽即將西沉,慢慢進入黃昏。

玻璃垃圾的數量多得驚人,原先貼上漂亮標籤的點滴瓶、裝滿各色藥水的安瓿,現在都變成有點髒的碎片,被丟棄在這兒。窪島彷彿窺伺到自己工作的內幕一般,突然有種空虛的感覺。

他又開始工作,第七、八個籃子都找不到三路活塞。

窪島的內心湧起疑問:莫非智鶴的話有錯,東西其實已經被業者運走了?

從手術當天算起,已經過了十八天,這當中業者來運走垃圾,一點也不足為奇。果真如此,那現在做的事全都白費了。

不過,窪島還是繼續工作,第九個籃子也查完了,他以半死心的心情傾倒第十個籃子。籃子內的玻璃翻查到大約一半的時候,他發現玻璃碎片當中,似乎有不同於玻璃、像塑膠的奶油色東西。窪島放下籃子,用手套撥開玻璃碎片,果然露出塑膠製品,那是寬四公分、長三公分左右,呈T字形的器具,在三個方向的管子上裝有T字形的開關,正是三路活塞!

窪島鬆口氣坐了下來。他將三路活塞放在戴著手套的手掌上,左看右看,有種滿足感。

突然,窪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梶理繪丟棄的三路活塞,側管上插著注射器前端的破片。

這個三路活塞的側管卻什麼也沒有,這不是窪島要找的東西,大概是哪個部門的護士弄錯了,丟到玻璃製品垃圾箱的吧。

窪島起身又開始工作,此刻的心情更沉重了,覺得籃子也比先前沉重了許多。太陽已下山,天色陰暗,東西也愈來愈難辨認。

涼涼的東西「撲、撲」地滴濕額頭和臉頰,天竟然下起雨來了。窪島用力抱起第十一個籃子,走回昏暗的廢物庫中。

他到最近的汽鍋房,擅自拿了手電筒來。這時候已經沒辦法像先前那樣,在狹窄的廢物庫通道上傾倒籃子了。他決定恢複原來用雙手捧起碎玻璃的方法,利用吊在柱子上的手電筒的光線,確認有無三路活塞。

他無精打采地做這個動作,有好幾次都想停下來,但還是翻查完第十一個籃子,仍然沒發現三路活塞。

第十二個,最後一個!心情反而有點輕鬆,他已經不期待會找到,只是機械似地將手伸入籃中,繼續捧起玻璃碎片的動作。

手套的指尖突然觸摸到類似短棒的東西,它不是玻璃碎片。

窪島順勢捧上來,將雙手伸至手電筒的光圈中,燈光照在玻璃碎片上,閃閃發亮,在這當中赫然出現沒有發亮的三路活塞。

他捏起三路活塞,湊近手電筒。側管的確插著類似鋼筆尖的注射器破片。對,就是這東西!沒錯。

一股強烈的疲憊感侵襲而來,窪島跌坐在通道的水泥地上。

接電話的是智鶴的母親,她叫智鶴來聽電話。沒想到周末她會在家。

「太好了,我說得沒錯吧!」

「我看過裡面,液狀的東西我看不懂,應該可以檢驗吧?」

「當然可以,最近藥物的檢驗大有進步,只要透過高速液體色層分析,即使量再少也能檢驗出來。」

「要拜託誰才好?」

「那種儀器我念的那家大學的研究室有,可是太遠了,我看拜託製藥公司比較快。」

他腦中閃過約智鶴出來的念頭,但又打消了。再怎麼說,他們的關係都還沒到周末晚上相偕外出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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