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請求 第三節

「我到開刀房的麻醉後恢複室準備迎接患者的時間,是在五點五分左右,當時並森行彥還沒有被送過來。」

梶理繪坐在外科大樓醫師室的沙發上,心神不定地撥弄著交叉的手指頭,聲調緊張地回答。趁值夜快結束之際,窪島拜託她午休的時候抽點空過來。她就住在醫院建地內的護士宿舍,抽點空到病房大樓來,並不太麻煩。她一副家居打扮:黃綠色薄運動衫配藍色牛仔褲。不過,在平常難得進來的醫師室和窪島二人獨處,已令她不知所措,再加上窪島又要求她盡量正確地回想當天的細節,使個性原本老實的她更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梶理繪,二十四歲,短髮,屬於嬌小、豐滿型。兩年半前窪島來這家醫院時,她已經在外科病房工作,在這棟病房大樓的護士中,算是資深的了。

「大約兩、三分鐘後,開刀房的神田十和子小姐和石倉護理長就推著並森行彥的推床過來,石倉護理長將推床留下,先行回去,神田小姐留下來交班。神田小姐交班大概花了七八分鐘。交班快結束的時候,坂出小姐從外科大樓過來接患者,所以,坂出小姐和我就拉著推床,走出恢複室,離開開刀房。」

恢複室位於開刀房出入口旁,裡面除了交班用的小桌子和椅子之外,空間只夠擺一張推床。麻醉蘇醒的手術患者就在這個房間內,由開刀房護士移交給病房護士。

「在恢複室的時候,患者有沒有任何異常?你覺得情況不對是什麼時候?」

「進入恢複室時由神田小姐確認,離開時由我確認,患者的確是醒著的。可是,推出恢複室以後,因為顧著推推床,可能多少疏忽了患者。不過,一直到離開開刀房之前,應該沒有異狀。覺得情況不對,是在走廊,我發覺患者唇色很差,仔細一看,呼吸已經停止了。」

「從離開恢複室到在走廊發現呼吸停止,大概經過幾分鐘?」

「嗯……我想不會超過五分鐘。」

窪島在腦中快速計算,從注射麻斯隆之後,到呼吸實際停止為止,通常需要五六分鐘的時間。而交班花了七八分鐘,倘若有誰要對並森行彥注射麻斯隆,地點應該是在開刀房的麻醉後恢複室。在那裡只有神田十和子和這位梶理繪,以及後來才來的坂出圓三人而已。犯人就在這三人之中。

「患者在恢複室的時候……神田小姐或坂出小姐有沒有注射什麼東西?」

「沒有啊,怎麼回事?」

梶理繪露出訝異的表情反問。

「沒什麼,我只是想知道當時是不是有必要打什麼藥物。」

「什麼都沒打。一來她們倆都沒有拿注射器,二來坂出小姐只在房間待了一下。」

「怎麼交班的?」

「就跟平常一樣。我們先到推床旁邊看患者的狀況,然後面對桌子,打開病歷,神田小姐說明手術過程,結束之後,我們再走到患者旁邊。」

「在恢複室的時候,你和神田小姐一直都在一起啰?」

「嗯,當然。」

由於下午的手術時間到了,窪島結束談話。

近田執刀的橫行結腸癌手術患者麻醉蘇醒之後,被送到外科大樓病房時,已經超過藥局五點的下班時間,窪島急忙跑到門診大樓藥局內側的藥局長室。藥局長還沒走,正站著和穿白衣的年輕女子說話。

藥局長朝窪島的方向看,年輕女子也回過頭來,是一個雙眼皮很深的美麗女子。窪島不曾私下和她交談過,但看過她幾次,知道她叫山岸智鶴,是入職才一年多的藥劑師。聽病房護士說,她是醫院第一美人。

山岸智鶴向窪島微笑,略低著頭走出房間。

「有事嗎?」

藥局長看來四十五歲以上,有點胖,頸短臉大,整個人呈圓筒狀。

「我想知道麻斯隆的管制情況。」

「麻斯隆嗎?因為是毒藥,管制非常嚴格。」

藥局長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

「嚴格到什麼程度?」

「當然不會像麻藥那樣。像麻藥那種東西,除了使用時間之外,必須鎖在藥局的保險庫里。麻斯隆的話,保管場所在開刀房和藥局,擺在有鎖的架子里。鑰匙白天由我和開刀房的石倉護理長保管,晚上則交給值班的藥劑師。不過,開刀房那邊的鑰匙,如果有緊急手術,就交給值班的開刀房護士。大概就是這樣。」

「麻斯隆的數量有點過嗎?」

「當然啰。藥局的數量和開刀房的數量是吻合的,並沒有安瓿被偷或遺失的情形。如果你是問這個的話。」

「用剩的藥水有沒有可能被拿走?」

藥局長似乎不太高興,略微揚起粗濃的眉毛。

「沒有。不過可別傳出去,以前是有過這種事。有人用麻斯隆讓生病的寵物安樂死,詳細情況我不便說,總之,被發現以後,就把剩下的藥水全都還回藥局了。開刀房使用的劑量和交回來的剩餘劑量的報告,每天都會交到我手邊,計算都吻合。」

「我懂了。」

「你怎麼會問這些呢?出了什麼不好的狀況嗎?」

藥局長一臉好奇地問。

「沒有,只是有點擔心而已。」

窪島特意拜託藥局長,事關某些人的名譽,請不要讓人家知道他來問過這件事。

剛從高中衛生護理科畢業的十八歲准護士坂出圓,正在外科大樓值夜班。

趁和她一起值夜班的資深護士去巡視病房之際,窪島向留在護理站的坂出圓詢問並森行彥手術後的情況。

「我是後來才去接他的,在那房間只待了一下。」

坂出圓正在填寫病歷表的觀察事項,回答時並沒有停下手來,長了幾粒青春痘的臉上明顯地浮現害怕的表情。

「你只要說你注意到的事就可以了。」

「因為我只負責去推推床,所以沒特別注意什麼。」

坂出圓放下原子筆,逃避似地走到護理站內側。

「有沒有什麼異狀?」

窪島從後面追來,在柜子和柜子之間露出臉問道。

「沒有。就像梶小姐說的一樣。請不要問像我這麼低職等的人好嗎?」

坂出圓低頭用手帕擦拭眼淚。

窪島後悔自己太不會問話,可是已經太遲了,巡房回來的資深護士已經投出指責和輕蔑的眼神,站在窪島背後。

開刀房並沒有可以避開其他職員耳目,供兩人獨自交談的場所,對於神田十和子,除了叫她到外面問話,別無他法。

窪島根據職員通訊錄,打電話到神田十和子的公寓,電話那頭傳來慵懶的答錄機聲音,只好留言要她回來立即回電。

回電已是半夜。

翌日,十月九日,星期二。下班之後,窪島在醫際前面那棟大樓的地下咖啡店和神田十和子會面。

窪島單獨和醫院護士在外頭會面的經驗只有兩三次,而且都是剛來醫院任職的時候。任職之前,對這個女性較多的上班場所多少有些期待,但很快就了解情況並非那麼美好。雖然只是剛畢業的菜鳥醫師,但畢竟處在對護士下指令的立場,態度如果輕浮,就很難獲得她們的配合。倘若做出逾矩的事,馬上就會反彈到工作上,弄得工作窒礙難行。何況年長的近田似乎過著嚴謹的禁慾生活,他更不能顯得輕浮。

不過,在辦公室還是有機會和病房護士私下交談,也大略知道對方是怎樣的人。然而,對於開刀房的護士,自己要上刀已經緊張兮兮了,那有餘裕跟她們閑聊,更何況工作時一直戴著口罩,根本沒多少機會看到整個容貌。對神田十和子,也只有「個子高挑」的印象。

沒想到脫下口罩的她,綺麗的容貌還真令窪島驚艷呢。

眼睛大大的,泛著略微銳利的光芒,鼻子高挺,唇形漂亮,和艷紅色口紅非常相配。肌膚呈褐色,輪廓很深,有一種堪稱異國風味的美。紫色洋裝緊緊裹住腰部,曲線動人。

「簡直變了一個人。」

窪島坦率說出感覺。

「真的?」神田十和子露出微笑,褪除眼中銳利的光芒。

看不出她的年齡,但大概和二十九歲的窪島差不多。到高宗綜合醫院就職的時間,也和窪島一樣,是在兩年半前,這之前似乎是在郊外的市立醫院上班。窪島對這名女子的認識就僅限於此。

窪島請她詳細說明換床之後並森行彥的情形。

「為什麼問這些?」

神田十和子反問。

「因為和患者家屬之間發生了一些糾紛。請不要說出去。」

「什麼樣的糾紛?」

「詳細情形不便說。」

「我記得那名患者死掉了。」

「嗯,很不幸的。」

「我先確認患者的呼吸狀態,也摸過脈搏。看過尿道的導管之後,也仔細檢查過點滴的導管,全部都沒問題。所以,我填寫病曆紀錄,準備好交班資料,馬上叫護理長一起拉推床走出第一手術室。我在前面腳的那一側,護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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