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五十四節

地下檔案室是真正的紙的海洋。大量的資料被繩子捆得鼓鼓的,猶如怒氣沖沖的海浪,快撐破了旁邊的壁板。地上,雜亂的紙包堵塞了大部分過道。更遠處,紙築的長城在氖燈光下綿延開來,消失在遠方。

尼曼跨過紙堆,走在第一條過道上。兩邊成千上萬的資料被長長的網攔住,好像是為了防止這些文字懸崖的崩塌。他沿著檔案資料走時,不禁想起法妮,想起他剛經歷的不真實的時光。那年輕女人的臉在昏暗處微笑,那破傷的手熄滅了燈。從門洞里,能看見她那暗棕色的肌膚,兩朵小小的淺藍色火焰在黑暗中閃爍——是法妮的眼睛。一切都如一幅平淡、親密的巨幅畫,輕柔的曲線、動作和私語。是瞬間,也是永恆。

他在她懷裡過了多長時間?尼曼不知道。但是,在他嘴唇和青腫的肌膚上,留下一種印記,一種他自己都很驚訝的久違的印跡。法妮知道如何喚醒他丟失的秘密和遺忘的衝動,而這種衝動的復現讓他震撼。他是不是在恐懼深處、在這案子邊緣,找到了這種聖杯的閃光,這種燭火般的溫柔?

他集中注意力,他知道要找的資料藏在哪裡。他電話聯繫了檔案員。

雖然檔案員沒睡醒,但他給了尼曼確切的指示。尼曼走啊走,繞了個彎,又繼續走。最後,他終於發現一個盒子,放在一個鐵欄杆圍著的小屋裡,用一個堅固的掛鎖封著。醫院的保管員給了他鑰匙。

這些舊資料如果真的「不重要」,為什麼要這樣保護起來呢?

尼曼走進屋子,坐在一些拖到地上的舊紙單上。他打開箱子,抓出一把文件讀了起來。名字、日期、護士關於嬰兒的記錄報告。這些紙頁上記錄著每個新生兒的姓氏、重量、尺寸及血型,還有奶瓶數量和一些產品名稱,像是醫學藥品,可能是維他命或其他諸如此類的物品。

他翻看著文件。總共有幾百份,涵蓋了五十多年來的記錄。沒有一個名字讓他想起什麼,沒有一個日期在他腦袋裡喚起一絲靈感。

尼曼站了起來,決定把這些文件與新生兒原始資料做個比較。原始資料應該就在這檔案室的某個地方。順著壁板,他找到並拿出了五十多份資料。他的臉上沁滿汗水,感覺到羊絨外套的熱度在他胸口陣陣燥熱。他把資料歸集在鐵桌展開,好讀清楚封面上的姓名。他翻開每份資料,把第一頁和盒子里的文件作比較。

假的。

通過比較可以明顯看出,原始資料中的文件是偽造的。艾蒂安·高約瓦模仿了護士的筆跡,儘管模仿得很像,但與真的文件還是無法相比。

為什麼?

警長將真假兩份資料的前幾頁並排放著。他比較了每一欄每一行,什麼也沒看出來。兩份一模一樣。他又比較其他幾頁,還是什麼也沒看出來。這些紙頁是一樣的。他扶了扶眼鏡,抹去鏡片上的汗跡,然後更加一絲不苟地瀏覽起其他頁。

這次,他看出來了。

一個不同點,極其微小,每組資料——真的和假的——都有。不同點,尼曼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他清楚地知道他剛發現了一個關鍵點。

他的臉像火爐一樣灼燙,同時,陣陣冰冷又貫穿全身。他在其他紙頁上核對著這個不同點,然後把所有資料——完整的文件和高約瓦偷走的文件——塞進牛皮紙顏色的紙箱。

他抱著他的成果,溜出檔案室。

他將紙箱藏進他新車子——一輛警隊的藍色標緻車——的後備箱,然後回到醫院。這次他去了婦產科。

凌晨四點半,即使有閃亮的氖光燈,這地方似乎還是充滿了安靜和睡意。他走到外科大樓,與護士、助產士們擦肩而過。她們都穿著白大褂,戴著軟帽,腳上套著小小的紙鞋套。她們中的幾個試圖阻止尼曼,因為他沒穿無菌服。但是他的三色警員證和凝重的表情瞬間打斷了她們所有的言論。

最後,他終於找到一位剛從手術室里出來的產科醫生。那個男人臉上似乎帶著全世界的疲憊。

尼曼簡單自我介紹了一下,開始提問。他只有一個問題:「醫生,有沒有什麼合理的原因會導致嬰兒在剛出生那晚就改變體重的?」

「您是什麼意思?」

「一個嬰兒出生後幾小時減輕或增加個幾百克正不正常?」

醫生觀察著警長扁塌的帽子和對他來說過短的衣服。「不正常。如果孩子體重減輕,我們會立刻進行深入檢查。因為這是有問題產生的跡象,而且……」

「那如果增加呢?如果孩子體重突然增加呢,就在一晚上之內?」

產科醫生從他紙帽子下投來疑惑的目光。「這不可能。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尼曼笑了。「謝謝,醫生。」

警長閉上眼睛走著。在布滿血絲的眼皮壁下,他終於隱約看見了蓋儂謀殺案的動機。

血色河流那驚世的陰謀。

他只需再去確認最後一個細節。

去大學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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