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八節

塞利耶看著卡里姆的穿著,做出鄙夷的怪相:運動T恤、牛仔褲、衛衣,然後還有棕色皮外套——二十世紀五十年代道路清潔工的樣子。他結巴道:「不,只是……這是老手做的……」

卡里姆繫上登山鞋的鞋帶說:「老手做的?你什麼意思?」

「這不是一些年輕人做的蠢事。他們用萬能鑰匙進入學校,做了很多預防措施。是校長發現有些細節不對勁……」

馬格里布人站起身說:「他們偷了什麼?」

塞利耶呼了口氣,將食指插到衣領下說:「這就是奇怪的地方,他們什麼也沒偷。」

「真的嗎?」

「真的。他們只是潛入一個大廳,然後好像呼的一下……就這麼消失了……」

卡里姆站在鏡子前,看著鏡中的自己。他的辮子從太陽穴垂到兩邊的斜肌處,留著山羊鬍的臉頰瘦削暗沉。他整了整牙買加顏色的編織帽,對自己的形象露出滿意的笑容:一個魔鬼,一個從加勒比海跳出來的魔鬼。

他轉向塞利耶說:「你為什麼來找我?」

「克羅齊耶周末放假,還沒回來。所以,杜薩和我就……我們想……總之,你……應該看看這個案子,卡里姆,我……」

「那行,我們走吧。」

太陽升了起來,照著薩扎克。十月的陽光溫和、微弱,好像處於病後恢複期。卡里姆坐在他的老式標緻車裡,跟著前面的巡邏車。他們穿過死寂的城市。現在這個時間,城市依然呈現出磷火似的淺白光線。

薩扎克既不是一個古鎮,也不是一個現代城市。它盤踞在一塊長長的平原上,樓房和建築風格介於古代和現代之間,沒有獨特的標誌,只有市中心略微特別:一輛有軌電車,沿著老舊的石頭街,從城市的一頭穿到另一頭。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卡里姆從這裡走過,都會想起瑞士和義大利,但他對這兩個城市都不了解。

讓·饒勒斯小學位於貧民區中心,城市工業區附近,坐落在一個水泥斜坡上,這斜坡突出來延伸到一條開裂的瀝青路上。

台階上,一個女人正在等他,是校長,她穿著暗灰色的羊毛開衫。卡里姆打了招呼,做了自我介紹。那女人用真誠的微笑迎接他。他吃了一驚,因為這通常都會引發他的不信任。卡里姆在心裡默默感謝這個女人的真誠,仔細打量了她幾秒鐘。她臉上的表情像池塘一樣平靜,綠色的大眼睛,像兩朵睡蓮。

女校長沒說什麼,只讓他跟她走。這個偽現代建築好像從來沒有建成過,又或者一直處於不定的修繕階段。過道的天花板壓得很低,是用聚苯板搭的,幾塊板沒有調正。大部分板上都覆蓋著孩子們畫的畫,用圖釘釘住或直接畫在牆上。跟孩子一般高的小衣帽架一個個排成長列。卡里姆感覺好像走在一個鞋盒裡,一不小心就會將它踩癟。

校長在一個微開的門前停下,用神秘的口吻低聲說:「這就是他們來過的房間。」

她小心翼翼地推開門,他們走進辦公室。這裡,更像是候客廳。

玻璃櫥里,藏放著無數的檔案冊和教科書。小冰箱上放著一台咖啡機。這仿橡木的辦公室,滿是綠色盆栽,整個房間微微地飄蕩著大地的氣息。

「您看,」那女人指著一個玻璃櫥窗,「他們打開了這個書櫥。這是我們的檔案櫃。乍一看去,好像他們什麼都沒偷,甚至什麼也沒碰。」

卡里姆跪下來,觀察玻璃櫥窗的鎖。有了十年的撬竊經歷,對於入室盜竊,他早已深諳其道。毫無疑問,撬開這個鎖頭的人在這方面是個行家。卡里姆很吃驚,為什麼一個行家會來盜竊一所小學呢?他拿了一本檔案冊,草草翻了翻:名單、教師評語、行政信件……每一冊表示不同屆學生的檔案。

中尉站了起來說:「沒有人聽到什麼動靜嗎?」

女人回答道:「您知道的,學校並沒有人好好看守。我們是有個女保安,但是坦白說……」

卡里姆一直看著被輕輕撬開的玻璃櫥窗。

「您認為這件事是發生在星期六還是星期天晚上?」

「都有可能,甚至可能是白天乾的。還有,在周末,我們的小學就是個擺設,沒有什麼可偷的。」

「很好,」他總結道,「您得去一下警局,錄下口供。」

「您是卧底,對嗎?」

「什麼?」

女校長認真地看著卡里姆,接著說:「我是想說,您的著裝,您的外形。您混進城裡的匪窩,然後……」

卡里姆哈哈大笑起來,說道:「歹徒可不會到處亂跑,尤其不會跑到這裡來。」

校長並沒理會他說的話,用專家的口吻,繼續說:「我知道是怎麼回事,我看過這方面的資料。像您一樣的傢伙會穿正反兩面穿的夾克,上面印著國家警察的標誌,還有……」

「女士……」卡里姆打斷道,「真的,您高估您的小城了。」

他轉過身,走向門口。女校長追上他:「您不記下線索嗎?像指紋什麼的?」

卡里姆回答道:「我認為,考慮到這次案件的嚴重性,我們只要取下您的證詞,再到周圍去轉一圈就可以了。」

那女人看上去很失望,又認真地看著卡里姆說:「您不是這個地區的,是嗎?」

「對。」

「您為什麼被派到這裡來?」

「說來話長。將來有機會我再告訴你。」

外面,身著制服的警察們緊握拳頭,一副生氣的樣子,眼光跟隨著走過的小學生。

卡里姆和他們會和了。

塞利耶從車裡跳出來說:「中尉,該死的,又發生新案子了。」

「什麼?」

「另外一起盜竊事件。從我在這兒起,還從來沒……」

「哪裡?」

塞利耶猶豫著,看看他的同事。他呼出的氣息從鬍子下擦過。

「我……在墓園,有人進到墓室里去了。」

墓碑和十字架散落在斜坡上,灰色和綠色交替變換,好像陽光下閃耀的地衣雕刻品。護欄後面,年輕的馬格里布人呼吸著露水和凋落花朵的馨香。

「在這裡等我一下。」他對身邊的警察說。

卡里姆戴上橡膠手套,自言自語地說,薩扎克會在很長一段時間都記得這個星期一。

這次,他返回工作室,去拿了他的「科技」裝備:一些鋁粉和花崗岩粉,一些用來顯示隱藏指紋的粘合劑和茚三酮,還有一些彈膠物來注塑可能留下的腳印模型……他決定要謹慎地記下最微小的線索。

他順著通向被盜墓室的石子路走去,有人已經給他指了路。有那麼一刻,他擔心這是一個真正的瀆神案件。這些年來,法國出現了一批有獨特嗜好的人,他們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進行褻瀆,如砍去死者頭顱和四肢。但這個案子不可能,這裡的一切都井然有序。乍一看去,瀆神者什麼也沒碰,除了墓穴。卡里姆來到花崗岩石塊邊,看到一個小教堂形狀的墓碑。

墓門半開半掩著。他跪下來,觀察門鎖。就像小學的案子一樣,撬竊者特別小心地打開了墓室。他撫摸著墓室隔板的棱邊,判定這又是老手作案。同一伙人做的嗎?

他把門又開大些,試著想像案發情形。為什麼盜賊這麼小心翼翼地打開墓室,離開的時候卻沒有關上隔門呢?中尉動了動石牆,明白了:一些碎石滑到石牆棱下,讓門框走形,就沒辦法關上墓室了。就是這些小小的石頭碎片暴露了瀆神者的行蹤。

警察接著觀察石頭門鎖系統。這是一個特別的結構,可能是這種建築通用的,但是只有專家才能了解。警察抑制住顫抖:專家?又一次,卡里姆暗暗問自己,是否真的是同一團伙撬竊了小學和墓室。這兩起入室盜竊事件之間有什麼聯繫呢?

石碑給了他最初的提示。碑文上寫著:「茱德·伊特埃洛。1972年5月23日—1982年8月14日」。卡里姆思索著。也許這個小男孩曾在讓·饒勒斯小學就讀過。他又看看墓碑:沒有墓志銘,沒有祈禱文,只有一個小小的橢圓形鏡框,顯出陳舊的銀色,釘在大理石碑上。但是,裡面連一張照片也沒有。

「這是女孩的名字,不是嗎?」

卡里姆轉過身。塞利耶站在那裡,蹬著大靴子,露出驚愕的表情。

中尉嘴唇微微動著:「不,是男名。」

「難道是英國人嗎?」

「不,是猶太名。」

塞利耶擦了擦額頭說:「該死的,這難道跟卡龐特拉那起瀆神事件相似?是極右分子搞的鬼?」

卡里姆站起身來,戴著手套的兩隻手相互拍了拍說:「不,我不這麼認為。拜託你,和其他人去正門口等我。」

塞利耶重新戴上頭盔,低聲抱怨著離開了。卡里姆看著他們走遠,然後又仔細觀察著虛掩的墓門。

他決定到底下去看看。他弓著背,打開電筒,在墓穴里前進著。他沿著台階下去,腳踩在塵土上嘎吱作響。他感覺自己好像是在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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