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八節

寧夏省主席馬鴻賓得到消息,即派人前往歡迎,馬仲英向銀川各界表示,這次回來收撫舊部,遣散回家,使其居樂業。大家鬆了一口氣。馬鴻賓讓馬仲英擔任寧夏部隊的教導隊長,選拔下級軍官受訓。

馬仲英生活簡樸,與學員同甘共苦,採用西北軍的訓練方法,配以河湟戰役和中原大戰的實例,學員領會很快。好多學員表示願意聽馬仲英調遣。馬鴻賓聞訊大驚。馬仲英為了避人耳目,整個冬天,天天去郊外放鷹抓兔。有時外出很遠。

春天快到時,馬仲英帶著忠於自己的學員離開銀川,潛伏在中衛黃河渡口。

馬鴻賓的部隊四處搜索,毫無蹤影,查了一下,跟尕司令走的僅僅七個人。

「帶七個兵還想弄事呢。」馬鴻賓可以放心地喝茶了,噗兒噗兒,茶越燙越有味道。

參謀長不放心,「當年奪循化縣尕司令就帶七個兵。」

「本事大讓他奪嘛,只要他不奪咱寧夏,管毬他哩。他是馬步芳的仇人,又不是我馬鴻賓的仇人。」

「那咱把兵撤了。」

「看你笨的,總得給馬步芳個面子嘛,尕司令是個咬毬的大王,不要讓人家說咱閑話。」

馬鴻賓喝一口換個杯子,衛兵不停地給他上燙茶。

參謀長說:「燙嘴哩。」

馬鴻賓說:「我也不知道燙誰哩,讓它燙嘛!」

尕司令潛入河西走廊,騎上大馬,一夜間走了千里路,直撲甘州。他的舊部二千多人被馬步芳收編在這裡,編成一個旅,旅長馬謙也是尕司令的老部下。

馬謙一見尕司令,嘴張得跟一眼窯一樣,眼巴巴看著尕司令走進窯里,馬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尕司令說:「你是旅長,我是光桿司令,我到你跟前混飯來了。」馬謙這才想起來叫司令,趕緊喚人擺席給老長官接風。宴席上一口一個老長官。幾個團長都是馬謙的親戚,也跟著馬謙一口一個老長官。尕司令說:「你別怕,我不當司令,我跟大家見個面敘敘舊,轟轟烈烈幹了一場,出去了好幾年,想弟兄們呀!」門口擠滿了老兵,黑壓壓一大片,不出聲,眼睛在暗地裡放著亮光,尕司令撇下熱騰騰的宴席走進那團亮光里。

馬謙連夜派人去西寧給馬步芳報信,馬步芳大叫:「他不是在寧夏嗎?就是長了翅膀也飛不這麼快!」馬步芳給來人下命令:「回去告訴馬謙,旅長不是擀麵杖,想當官就當得下狠心,把馬仲英滅了,滅得死死的。」

馬步芳派了最精銳的騎兵團,約好時間,協助馬謙滅馬仲英。那一團人馬潛伏在山窩裡,只要馬謙發個信號,眨眼就能殺進甘州城。

一連好幾天平平靜靜。

星期四晚上洗澡,軍官先洗。馬謙邀上老長官還有參謀長副官。尕司令只帶他的小兄弟馬仲傑,十幾歲個碎娃。

洗到一半,澡堂響了一槍,尕司令從熱水裡出來一看,是朝他開槍,是馬謙旅長開的槍。馬旅長不知啥時候穿好衣服,提著二把盒子,離尕司令近近的,舉起手槍摟一傢伙,又摟一傢伙,估計死得差不多了。誰也沒想到尕司令精身子,跟一條大魚一樣凌空而起撲上去。馬旅長雙手攥住槍,摟一下又一下,摟著摟著槍就不響了,尕司令立在他跟前,二把盒子掃射的是澡堂的後牆,是一面石頭砌的厚牆。尕司令給馬謙一腳,馬謙撲通跪在地上。「挨毬的心太狠,哪有這麼打槍的?兩隻手把槍捏死啦,你配當軍人嗎?」尕司令唾馬謙一臉。

第一聲槍響,城外那一團騎兵就衝進來,在街巷裡全被馬刀砍死了,血流出城門洞。幾匹空馬性烈如火,翻過祁連山,回到寧海軍的大營里。

馬步芳趕快調集大軍,全青海的兵傾巢出動。連馬步青的那個騎兵軍也調上去了,數萬大軍分兩路出山丹和邊都口合擊甘州。

馬仲英最精銳的步兵旅由馬仲傑率領攻佔肅州,僅僅兩天,大半個河西走廊十幾縣落入馬仲英之手。

大戰開始前,馬步芳對阿哥馬步青說:「老祖宗的家業眼看要毀於一旦,阿哥呀,咱是親兄弟,咱要拚上命把馬仲英打下去,他活著,咱就活不安然。」

「他就是老虎咱也不怕,咱兵多將廣,他才幾個人?不怕他。」

數萬大軍開上去。被堵在祁連山最險要的地方紅水溝。紅水溝淌著一條小河,水跟血一樣,因為土是紅的,石頭也是紅的。這是前定下的流血的地方。狗日的馬仲英呀,你真會挑地方,這麼大一座祁連山你偏把爺爺我堵在喉嚨眼。

大軍一個整團一個整團開上去,死人倒浪浪,把紅水溝快要填滿啦。

山上槍不響了,馬刀一閃一閃跟鏡子一樣,把人的五臟六腑全照出來了。馬步芳拔出手槍,朝天開三槍,「弟兄們沖呀,敵人沒子彈啦。」被馬刀趕下坡的士兵愣愣地著他們的長官,以軍人的習慣,對方跟你拚刀子你就不好意思子彈上膛。他們的長官一馬當先,開了一槍,又開了一槍,連打倒兩個馬仲英的兵。山下的寧海軍乒乒乓乓放起槍。

這已經是兩天兩夜以後了。這也是寧海軍青馬旅黑馬旅損失殆盡之後,調來的援軍,由馬步芳親自帶領殺上紅水溝。機槍誇誇誇誇叫個不停。

「就打馬仲英。」

「長官,打死啦。」

「你看清楚了?」

「二百發子彈,跟下白雨一樣下到他身上啦,他肯定濕啦。」

「找他的屍首,我要攮他幾個窟窿。」

搜索隊在死人堆里亂折騰,死的都是硬硬邦邦好小伙,日他媽個個都像馬仲英。許多屍首被馬步芳卸開了,噴滿身血。阿哥馬步青稍微冷靜些。

「兄弟呀,人死了就算啦,人家笑話哩。」

「我要讓他死得踏踏實實。」

「死踏實啦兄弟。」

「我不踏實,我眼皮老跳。」

「你太緊張。」

「不是緊張是警覺,人警覺點好,不吃虧。」

馬步青搖搖頭一笑。

搜索部隊報告,馬仲英殘部向肅州撤退。

「一個不剩,殺光。」

馬步青擋住他瘋狂的弟弟,「肅州快到新疆啦,就不追啦。」

「不成,全殺光。」

「兄弟你殺紅眼啦,你也不清醒清醒,咱把主力開到肅州就不怕蘭州和隴東的軍隊抄咱後路。」

阿兄的話把馬步芳嚇一跳。趕快收兵回營。

回西寧後,馬步芳哄阿兄去蘭州看戲。馬步青是個戲迷,聽上一曲秦腔,魂都走了。阿兄的兵權一點一點讓兄弟給奪光了。阿兄發覺時已來不及了,就在河州城裡修一座蝴蝶樓,重金從蘭州買一個秦腔名旦做姨太太,在蝴蝶樓給他一個人唱大戲。

馬仲傑帶殘部退回肅州,元氣大傷,僅剩數百人。大家四處打探尋找,沒有尕司令的消息。馬仲傑不相信哥哥會死,他指揮部隊照常訓練。

一個禮拜後,從戈壁灘上走來一個血人。陽光照射下,血人的身上有一團可怕的光芒。血干在身上,還那麼鮮艷,跟裹一層紅綢一樣。馬仲傑大叫:「哥,哥,我哥活著,哈哈,我哥活著。」

尕司令從死人堆里爬出來,在祁連山走了三天,在戈壁上走了三天,纜個大圈,從嘉峪關外走回來了。

「我走到馬鬃山,那麼威風的一座山,石頭一綹兒一綹兒在天底下閃亮哩,像風在吹馬鬃哩。」大家誰也沒見過這麼一座山。「馬鬃山前邊連著昌馬兒山,日他媽昌馬兒山,那麼好一個地方,馬能不昌嗎?」尕司令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馬仲英守住了嘉峪關以及周圍四座縣城,馬步芳的大軍三面包圍著他。馬步芳日夜盼望馬仲英潰散。他好收編馬仲英的殘部。據情報人員報告,馬仲英準備進軍新疆。馬步芳說:「民國十九年他準備打新疆,他的下屬都不願意,他的兵都是河州回回,離不開故土。」

情報人員說:「馬仲英招了好多漢民,還有內地大城市來的讀書人。」

馬步芳說:「幸虧動手早,晚一步就麻煩了。」

馬步芳命令情報人員密切注意馬仲英的動向,又派人去新疆聯絡金樹仁,夾擊馬仲英。大漠之中如瓮中捉鱉,馬仲英插翅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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