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節

吉鴻昌的部隊像跟屁蟲一樣被尕司令牽著鼻子滿山轉。官軍剿匪從來都是這樣子,甘南山區的各族百姓見過白狼當年怎樣斗官軍,百姓就笑吉鴻昌,膽子大的把歌謠都編出來了,「吉鴻昌吉鴻昌,河州城裡當大王,甘南山裡捉迷藏。」

吉鴻昌不但不生氣,還大叫好,好,唱得好。山民們膽子更大了,故意逗吉鴻昌,「將軍,馬仲英跳崖了,你還追啥呢?他又沒往這裡跳。」

「白狼來過這裡,我找白狼哩。」

「白狼在這打敗過馮玉祥。」

山民們全都哈哈大笑,國民軍官兵都燥了,手都伸向脖子後邊的鬼頭刀了,吉鴻昌牛眼睛一瞪,大家把手縮回去,吉鴻昌大聲說:「當兵吃糧,應差事哩。」

誰也不知道這是當年破白狼的英雄。白狼在甘南耍盡了威風,竄入陝西秦嶺山區,剛要入關中稱王稱霸的時候,遭到吉鴻昌的突然襲擊。山民們不知道這些遠方的故事,他們只相信身邊發生的事情。

吉鴻昌在夏河卓尼駐上一支部隊,修橋補路,安置難民,對回民特別關照。

戰亂一起,民族仇殺的事情就避免不了,吉鴻昌的部隊一個地方挨著一個地方做安置工作。追隨尕司令的回民越來越少,回民們就說,馮玉祥瞎了眼,把劉郁芬換成吉鴻昌,省得老百姓受罪遭難。

吉鴻昌的主力晝伏夜出,悄悄地埋伏在狄道口,狄道縣城只留當地保安團。

白狼大軍當年從這裡直撲蘭州。官軍以為白狼要攻蘭州,全都聚在蘭州,白狼在狄道兜了個圈子,掉頭東下,陝西告急,西安暴露在白狼跟前,舉國震驚。這回尕司令的意圖又被吉鴻昌識破。馬仲英如果佔領狄道,可以補充更多的兵力和糧草,進可攻蘭州,蘭州不下,可繞過蘭州,直撲寧夏,富饒的寧夏對馬仲英來講簡直是天堂。吉鴻昌第一次援甘時路過寧夏,知道寧夏的戰略意義。白狼當年是聲西擊東,馬仲英是聲東擊西。

「黑虎吸馮軍」開到狄道,城頭全是裝備極差的保安團,沒有正規軍防守。

尕司令把攻城任務交給副司令,「一個保安團,你去解決一下,破了城不許胡來。」

尕司令累了,尕司令去睡覺。

副司令帶上隊伍往城裡攻。這些保安團死硬,雖說沒重武器,都是些破步槍和幾挺機關槍,槍打得也不緊,弟兄們就是沖不上去,因為城上的射擊太准了,一槍一個,都是排子槍,響一下,都要倒一大片人。把副司令給打毛了,耍開二杆子了,扒下上衣,掄起一柄牧民鍘草的大鍘刀,帶上敢死隊,啊呀呀衝上去,城上的射擊一下子就緊了,步槍機關槍從不同角度往下打,織起一道火力網,把敢死隊打倒在城牆底下。副司令腿上挨了一槍,不撤,直直站著,城上又響一槍,大鍘刀就咣啷一聲落到地上,又是一槍,副司令「嗚哇」吐出一股子血水,直到把血吐完,「撲通」栽倒地上。大軍的土氣一下子落了幾丈。

尕司令一聽惡氣翻,「蔫頭黃瓜用不成,瘸三拐四的上不了城,吐血吐了幾升升,還折了我多少人。」尕司令立在坡上下命令,「城北有個土墩墩,它比城牆高十分,隊伍撤到城北頭,紮好軍營再攻城。弟兄們好好睡一覺,攢足精神破狄道,晌午端一定能成功,要打就打吉鴻昌,地方保安團咱不弄。」狄道城北的高坡上,「呼啦啦」躺下幾萬人,卧的卧,睡的睡,尕司令還真想念吉鴻昌,同樣都是國民軍,劉郁芬躲在蘭州不離城,趙席聘縮在河州城裡耍威風,佟麟閣戴靖宇,敗了一陣又一陣,突然來了吉鴻昌,能打硬仗還能收買人心,尕司令越想氣越大,大聲問他手下的兵,「你們說,到底誰是黑虎星。」河州的回回哈哈笑,「你兩個都是黑虎星,閻王爺見了都躲哩。」尕司令坐在石頭上咬牙切齒,「有他沒我,有我沒他,這一回碰上,決不手軟。」弟弟馬仲傑說:「馬步芳欺負咱那麼多年,你都沒咬過牙嘛。」「馬步芳他不配,我跟英雄斗,我不跟烏龜王八蛋斗,馬步芳算個什麼東西。」馬仲傑就說:「給我一支人馬,我去破城。」尕司令就笑了,「兄弟呀,你可是尕司令的兄弟,一個保安團算個鳥,叫別人去弄,以後碰上硬仗,哥給你機會。」

日入中天,吹號起兵,看著雄壯的大軍往山下開拔,尕司令很傷感,「去打保安團,老虎吃糕點,算個啥事嘛。」尕司令一抖繩到了城底下,勒馬大叫:「吉鴻昌!吉鴻昌!你咋不來?」

城頭哈哈一陣大笑,真的出來一個吉鴻昌。城下的大軍噢一聲驚呆了,只有尕司令欣喜若狂,馬鞭子朝上一舉,擰過頭對大家大喊:「吉鴻昌在這搭,沖啊捉吉鴻昌。」城頭上的吉鴻昌微微一笑,那隻戴白手套的手往上一舉,槍炮齊鳴,城頭城外一齊開火,無數道火網撒出去。

尕司令精神抖擻,一下子從萎靡中擺脫出來。自從跳下高崖四處奔逃,就一直這麼軟不拉嘰,炮火一激尕司令又成了一條好漢,在埋伏圈裡左沖右殺,越來越歡,十面埋伏有八面埋伏被撕開口子,突圍出擊。尕司令還記著對弟弟的諾言,把隊伍交給十二歲的弟弟。這才是正兒八經的娃娃司令,一臉稚氣,挎著小馬槍,騎上高頭大馬,「弟兄們跟老子上!」一馬當先衝上去,隊伍跟鞭子一樣被這個十幾歲的小娃甩出去。

「兄弟,我的好兄弟,一聲老子哥就知道你能行。」

馬仲傑衝到關口跟前,子彈跟暴雨一樣。山坡上孤零零立著一棵青桐樹,又高又大跟天地間的柱子一樣,馬仲傑蹭蹭往樹上爬,一眨眼就變成一隻小松鼠竄上樹尖,那支小馬槍跟鳥兒一樣在樹頂上歡叫,叫了九下,山口上的機槍就被噎住了,山下的隊伍衝上去。很快就到最後一道防線。山上全是國民軍的大刀隊,這都是精通武術的中原大漢,鬼頭刀舞得呼呼生風。大軍再沖不過去了。

吉鴻昌縱馬而來,從背上取下鬼頭刀,「馬仲英看清楚了,這是老子當年斬白狼的大刀,十多年沒用過了,你娃娃好福氣呀。」尕司令兩眼放光,興緻勃勃衝上去,刀刀相合,火星飛濺,十幾個回合,不管誰的戰刀都取不了對方的首級。

取不了算毬!各回各營,重振旗鼓再戰。

這次慘敗,馬仲英幾乎全軍覆沒,衝出去數百人,往大山裡逃去。

吉鴻昌志在活捉馬仲英。一支精悍的大刀隊咬住尕司令不放,很快就把尕司令退到絕境。身後是雪山大河洮河,幾里外就寒氣逼人。尕司令騎的是大喇嘛送的黃驃馬,黃驃馬啊黃驃馬,冰河就是人間苦海吧?尕司令縱馬一躍,連人帶馬沉入河底。兩岸的國民軍和藏民都看見了,雄獅一樣的尕司令從山崖上跳人滔滔大河。藏民們不由自主誦經超度亡靈。滔滔冰河,不要說人,就是山中猛獸掉進河裡也會被凍僵淹死。人們很快找到了黃驃馬的屍體,在水流平緩的地方被沙灘擋住了,細心的人發現馬脖子被咬開一道口子,馬血被咂幹了。馬是通神靈的,尕司令喝了馬血升天了。

國民軍不相信藏民神神道道的故事。馬仲英的部下被淹死了上千人,全被凍僵後嗆死。馬仲英的殘部從狄道往陽縣逃竄。吉鴻昌緊追不捨,從狄道到岷縣數百里之地,各族仇殺,村莊變成廢墟,吉鴻昌嚴令所部不許衝擊回民,連劉郁芬分攤給各縣的雜稅都免去一半。部下勸吉鴻昌,「咱打仗不要管這些,劉司令會生氣的。」

「老百姓造反都是逼出來的,你們沒發現馬仲英隊伍里回漢都有,漢民不愛鬧事也跟著鬧,回民剛烈,一有壓迫就造反,想治服馬仲英,就要安撫老百姓。」

在夏河縣,吉鴻昌與黃正清相遇。夏河境內,太平無事,馬仲英軍隊在這裡秋毫無犯。吉鴻昌就對部下說:「可見馬仲英是講道理的。」黃正清說:「我把兵撤了,縣城不設防,拉不楞寺在此,怎麼能打仗?蘭州的劉大人如果像宣俠父先生待我們藏民一樣待回民,就不會引起事變。」吉鴻昌認識宣俠父,一個帶兵的將官,一個搞政工的文官,交往不深。黃正清以為他們是好朋友,都是西北軍,都關心老百姓。黃正清口無遮攔,連宣俠父是共產黨都抖出來了。西北軍搞清黨,早把共產黨清出去了,蔣介石是殺,西北軍一律送走。吉鴻昌沒想到宣俠父在藏區這麼得人心,後悔沒交這個朋友。後來他們再次相逢,徹夜長談,宣俠父成為吉鴻昌的人黨介紹人。黃正清一直在夏河縣當紅色王爺,直到1949年與挺進西北的彭德懷大軍會合。這是後話。

1928年秋末,吉鴻昌在甘南大破馬仲英,凱旋而歸,入蘭州。他在各地的所作所為早就傳到劉郁芬耳里,西北軍許多高級將領也不滿吉鴻昌的做法。吉鴻昌渾然不覺。這員大將還有用場,劉郁芬勸大家忍一忍。不久有消息傳來,一匹神馬帶著馬仲英的殘部往青海流竄。劉郁芬問吉鴻昌怎麼回事。吉鴻昌說:「馬仲英又活了。」

「他不是跳河了嗎?連馬都淹死了,他能活著,洮河是不是倒流?」

「這個人非同尋常,劉司令,趕快向青海發命令,讓各縣組織起來,防匪自衛。」

「這史無前例呀,你吉大膽膽子也太大了。」

「實話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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