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節

最先激起這股波浪的是左宗棠,大清王朝的最後一位鐵血將軍,率領精悍的湘軍,在剿滅太平天國之後,揮師西北,勢如破竹,陝西回民義軍白彥虎率部遠走新疆退入俄國,甘肅回民義軍退守河州大河家。誰也沒想到大軍壓境之際,回軍首領馬占鰲能舉兵反攻,用黑虎掏心戰術掏掉湘軍十營。太子山麓大夏河畔就這樣被血水澆灌成沃野,黃土滋兒滋兒,彷彿痛飲甘霖。左帥站在河州高高的旱塬上目瞪口呆。

馬占鰲率得勝之軍投降,成了左宗棠的部將,隨軍遠征新疆,剿滅阿古柏。

馬占鰲的子侄們封官進爵,這就是後來西北五馬 的開始。後來,八國聯軍打北京,驍勇兇悍的蒙古王爺僧格林沁被捻軍打死在山東,湘軍淮軍潰不成軍,河州馬家軍奉旨進京,用叉子槍頂住洋鬼子的大炮機關槍,護送光緒皇帝和西太后逃出北京,「西巡」古長安。

負責護駕「西巡」的七老太爺馬海淵,成為西軍最有威望的軍人。

大阿訇應七老太爺邀請來到西寧。寧海軍的武備學校設在這裡,學生全是馬家軍的軍官子弟。寧海鎮鎮守使的官職是馬麒花錢買的。同族中的馬福祥中了武舉,靠功名做了寧夏鎮鎮守使,算是改門換戶,馬福祥的兒子馬鴻逵就一直看不起馬步芳,逢人就說:「馬子香 跟我比不成,我是官宦之後,他的先人是土匪。」

馬氏家族一直忌諱土匪出身,滿清垮台,民國初立,正好是改換門庭的時候。侄兒馬步英看不起伯父的做法。「土匪就土匪,劉邦朱元璋哪個不是土匪?」他父親馬寶在寧海軍當營長,兒子的話把馬營長嚇一跳,「娃娃不敢胡說,伯父是為大家好。」

「為他還是為大家?」

「對長輩不許這樣!」馬營長還特意叮嚀兒子,「不要跟堂兄爭高低,能讓就讓。」

「我不能讓到溝里去!」

「你這我兒 ,人沒長大哩心先長大啦,大得沒邊邊啦。」

馬營長操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那時,馬仲英上武備小學,堂兄馬步芳馬步青上武備中學。馬仲英當時的名字叫馬步英,與堂兄鬧翻後改名為馬仲英。

兄弟幾個端坐在廳堂里靜候貴客來臨。這裡來過德國和日本的教官,洋教官對大西北的尚武精神非常欽佩,認為它可以跟大和武士道和日耳曼條頓騎士團相媲美。日本教官告訴他的德國同事:這荒涼的土塬產生過中國歷史上最強盛的漢唐王朝,中國的重心南移後再也沒強大過。德國教官說,這裡堅硬的黃土跟我們北歐的冰雪一樣,能產生軍人氣魄。

兄弟幾個都在猜測貴客是哪一國人,在他們的印象中,德國和日本的軍人是最優秀的。他們的長輩一身戎裝陪大阿訇走進來,娃娃們起身致禮。寧海鎮守使馬麒告訴娃娃們:大阿訇要看你們的功夫,看看誰是兒子娃娃。

馬麒希望自己的兒子馬步芳或馬步青能被大阿訇看中,可大阿訇的目光停在侄兒馬步英臉上。七老太爺手捻白須,眯著眼睛一聲不吭。七老太爺的關公眼常年眯著,一旦睜開便電閃雷鳴石破天驚。

馬步芳馬步英操起河州刀,刀尖對著刀尖,像兩條豹子攪在一起,殺得難解難分。第一局平手,第二局剛開始,年幼的馬步英主動進攻,不給堂兄以喘息之機,像洶湧的海浪連續向堂兄的要害部位劈去,動作準確有力配合緊密。馬步芳雖然截住了左右兩邊的進攻,卻暴露了自己的門戶,以致對方的刀口橫在自己的脖根,急得嘴唇發青。比試結束,馬步芳還呆在原地。鎮守使說:「步英比你小,可刀法比你強。」馬步芳說:「刀有槍厲害嗎?」鎮守使啪啪抽兒子幾個耳光,兒子嘴角流血,血水中有一顆被打脫的牙齒。鎮守使說:「咽下去。」馬步芳咕嚕咕嚕連血帶牙咽進肚裡。鎮守使說:「軍人的魂魄膽略全在刀上,練好刀法才能領兵。」鎮守使拔刀在手,嘿嘿哈哈給娃娃們表演一番,娃娃們大開眼界。鎮守使摸摸侄兒的光腦殼,「步英才是乖娃娃。」鎮守使把佩帶的河州刀獎給小侄兒。

鎮守使的意圖很明顯,侄兒馬步英已經得到他的獎賞,大阿訇也應該對馬步芳馬步青有所表示。七老太爺的眼睛睜開了,眼冒血光,瞳人紅如玫瑰,鑲在如此狹峭的眼睛裡令人不寒而慄。七老太爺用這種目光把鎮守使嚴嚴實實罩起來,鎮守使像被人點了穴位,眼睜睜看著七老太爺和大阿訇走進經堂。

大阿訇說:「馬步芳馬步青將掌握寧海軍,可兒子娃娃是馬步英。」

七老太爺說:「河州能出一匹駿馬,我老漢高興。」

大阿訇說:「我要帶他進祁連山神馬谷住三年,讓他見識一下祁連山。往後他在寧海軍就難以立足了。」

「寧海軍呆不住咱不靠寧海軍,塬上有的是兒子娃娃。」

「祁連山能給娃避禍,可娃就變成野馬啦,野馬註定要流浪荒野。」

「民國了,野馬也能揚眉吐氣了。」

「娃娃確實是乖娃娃,刀法跟海水一樣,一浪接一浪。經書《熱什哈爾》里說的大海就是那種樣子。」

大阿訇帶馬步英進祁連山神馬谷。

寧海軍秋操演習時,馬步芳勇冠三軍,鎮守使把心愛的東洋刀獎給他。馬步芳還沒忘記那次比刀失敗,他大聲對台下官兵說:「河州刀是土匪用的傢伙,軍人應該掛這個。」

那時,中國軍界流行東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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