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寒露

離開東京雖僅十天,但季節卻好像發生了很大變化。出發之前還鬱郁蒼蒼的神宮森林顏色已退。通往繪畫博物館道路兩側的銀杏樹也開始落葉。在陰暗的天空下,樹梢更顯單薄。逐日看來,很難感受到季節的變化,但時隔十天再看,切實感到,秋天已經加快了腳步。

回到日本那天夜裡,伊織睡得很香。第二天早晨八點鐘醒來之後,他瀏覽了一遍不在期間積存的報紙,然後吃了富子做好的粥。近來,在歐洲倒是不難吃到日本菜,但卻很少有餐館能吃到粥。正好富子煮了粥,伊織感到,自己又已經完全恢複成日本人了。

伊織把給所內職員買的刺繡手帕和給笙子買的手袋全部放入公文包,離開了公寓,時間比平時早些,才上午十點鐘。

「您慢走!」

富子高興地歡送他。大概因為離家多日的主人回來了,家裡充滿生機,或者也許是因為十分滿意伊織給她買的中國掛毯。總之,富子非常高興。

伊織自己開車來到事務所,所內職員一齊站起來歡迎他的歸來。

「您回來了!」

平時,伊織來了,所員們都忙著工作,只是分別道聲「早晨好」。伊織本來就喜歡這種不拘形式的隨便做法。但這次畢竟出去了十天,職員們對他的歸來似乎盼望已久。

「大家都好吧?」

「是啊……」

大家都像是鬆了口氣似地點頭應道。

「這是給大家買的禮物,不成敬意。大家分一分吧!」

伊織把東西交給大家,又環視一周,看了看每個人的面孔,才走進所長辦公室。昨天已經打電話和望月聯繫過,所以大致了解外出期間情況。有些急件,昨天已在公寓看過,做了指示。

儘管如此,辦公桌上堆積的郵件仍然像一座小山。他看著郵件,突然想起,剛才沒見到笙子。

「她怎麼了……」

他靠在椅背上思索著。坂井端茶進來,伊織等她把茶放在桌上後,問道:「相澤小姐為什麼不在?」

坂井有些茫然地回答說:「她好像請假了。」

「是身體不舒服嗎?」

「不太清楚,兩天前開始休息的。」

伊織慢慢喝著茶,等她出去後,又靠在轉椅上思索起來。

他剛聽說笙子兩天前就休息的事。昨天在機場沒見她來接機,就感到有些奇怪。當時他只是想,可能因為工作忙。他還曾想,她也許不想看到自己和霞一起旅行歸來,所以沒來接。可他無論如何也沒料到,在他歸來的前一天,笙子就已經休息了。既然她休息了,來接機的職員該告訴他一聲。不過,也許是他們認為沒必要說,或者也許是他們難於啟齒。

無論如何,笙子休息,實屬少見。她外表弱不禁風,其實健康得很,偶爾感冒,也很少休息。

要不然把望月找來,了解一下她請假的原因……他今天早上剛來到事務所,就問這件事,大家一定會感到莫名其妙。若是別的女人倒無所謂,事關笙子,他反倒不好啟齒。

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時,望月拿著文件進來了。休息期間積累下來的事情實在太多,文件竟然有一大捆。望月彙報了一遍,然後問他:「歐洲怎麼樣?」

「哎,還好吧!」

「氣候已經很冷了吧?」

「在荷蘭時風很大,維也納已是晚秋,風景很美。這次旅行,時間充裕,倒還輕鬆。」

「有值得參考的建築物嗎?」

「如果說參考的話,歐洲的建築物全部都可供參考。但要說不行,那也確實都不值得參考。建築構想和我們迥然不同。」

伊織說完,像剛想起似地問道:「相澤小姐為什麼請假?」

望月突然神色詫異地說:「你不知道嗎?她說已經和所長談過了。」

回來後,他既沒見到笙子,也沒通過電話。

「是嗎……」

看到伊織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望月離開了辦公室。

室內充滿午後的陽光,光線比歐洲強得多。

旅行前自不必說,就是在整個旅行過程中,笙子沒和他聯繫過。昨晚回來後,他既沒接到笙子的電話,處理外出期間的郵件時,也沒發現笙子寫的東西。然而,她卻說已經聯繫過。這是怎麼回事呢?是信口說說而已?還是由於某種情況而耽誤了聯繫?原因雖然不明,但事情卻似乎不同尋常。

他思來想去,決定給笙子的公寓打個電話。

電話通了,卻沒人接。響了六次還沒人接,伊織掛斷後又重新撥了一遍,還是沒人接。

從沒人接電話這一點可以斷定,不像是感冒,可能是出門了。

伊織放下話筒,接著吸煙。

桌旁放著公文包,裡邊裝著給笙子買的禮物;手袋。買手袋時,伊織內心有一種對笙子贖罪的感覺,企圖通過買手袋來緩解自己內心深處因和別的女人出國旅行產生的內疚。

今早出門時,他原打算見到笙子時,先把手袋交給她。當然他不好當著大家的面交給她,但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時間多得很。到時說一句「這是給你的禮物」,然後交給她,出發前的不愉快可能就煙消雲散了。

看來,這種想法未免過於一相情願。難道她還對自己和霞去歐洲旅行的事耿耿於懷……

伊織認為她休息可能與這事有關。然而,關鍵人物笙子不在,既無法問明理由,也無法為自己辯解。

整整一天,伊織為此坐立不安。

由於十天時間不在事務所,所以事務所里來訪的客人很多,時而還要和職員們商量工作,忙得連椅子都沒坐熱過。然而,就是如此繁忙,還是有時突然想起笙子。

她現在正在幹什麼?為什麼不來電話……

但是,在客人面前,他不能流露出這種情緒,只能佯裝平靜。然而,每次給客人端茶和稟告情況時進來的人不是笙子,總是感到彆扭。笙子在時,心有靈犀一點通,現在換了別的女人,每件事都必須仔細說明。辦完事應請客人儘早離開時,笙子總能巧妙地安排他們離開,而現在的女人卻還在必恭必敬地獻上新茶,令伊織煩躁生氣。

黃昏時分,工作終於告一段落,伊織再次給笙子公寓打電話,還是沒人接。

當天晚上,他和纖維廠家的經理約好在築地共進晚餐;這位經理是伊織設計他的大樓以後新結交的朋友。整個晚餐過程中他總是時時想起笙子。晚餐後,他應邀到了銀座,在新橋附近的夜總會又掛了一次電話,笙子依然不在家。

「到底怎麼了?不會出什麼事吧……」

打完電話,伊織悶悶不樂。經理詢問,他也只能模稜兩可地回答道:「沒什麼……」。

喝著女招待調好的加水威士忌,伊織自己再次感到吃驚不已。笙子不在,自己竟然如此消沉。早知如此,當初不該和霞去旅行。就因為兩個人偷偷摸摸去旅行,才釀成今日的苦果。不過,他雖然這樣責備自己,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此一時,彼一時,那時他認為和霞去旅行是頭等重要的大事。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毫無意義。

然而,回到事務所才發現,笙子不在,事事不如人意。換句話說,他再一次認識到笙子在工作中必不可少的作用。

一般來說,離開銀座,至少還得再去一家酒館接著喝酒,但他心緒不寧,再加上旅途疲勞,無心再喝,十點鐘就和那位經理分手了。

他攔住一輛計程車照直回到公寓,發現桌子上放著一封信。平日總是富子負責從下面的信箱取回郵件。他一看信封上的字,心裡已經明白是笙子寫來的。伊織本想儘快看到內容,但又害怕打開,於是拿著信來到客廳,坐在沙發上,才慢慢地拆開。

一張日本式便箋,折了三折,上面寫著笙子那工整的字。

祥一郎先生:

歡迎您歸來!旅途疲勞,卻沒能去接您,十分抱歉。您剛回來,提出這件事,我自己也知道冒昧。請允許我辭去事務所的工作。

衷心感謝長期以來您對我的關照。

您可能會問,既然如此,為什麼要辭職?我沒法回答這個問題,只能說,這是我太任性的緣故。工作虎頭蛇尾,一定令您感到吃驚,請您原諒我這最後一次的任性吧!退職日期可以從這封信送到之日起計算,也可以從開始休息那天計算,悉聽處置。工作方面,我已向坂井仔細交代清楚,估計不會受到影響。

目前我不在東京,待思緒恢複平靜後,我再去當面向您道歉。

謝謝您長期以來的關照,您給我希望,讓我愉快,這四年來的一切,我將終生不忘。

您每天工作很忙,請多保重。再見!

笙子

伊織反覆看了兩遍,把信放在了桌上。要說絲毫沒料到這結果,那是瞎話。

但他沒想到詞句竟然如此斬釘截鐵,毫無迴旋餘地。他已經感到事情不同尋常,但又覺得尚可挽回,實在小看了她。

這封信顯然是最後通牒。在辭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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