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春愁

每年到春意盎然而氣候暖和時,有些人反而身體感到不適。冬天終於過去,嚴寒季節業已終結,然而卻頭腦昏昏,渾身無力,總覺得上不來勁。也許是因為身體已經過慣冬日的嚴寒,反而無法適應突然到來的陽春暖意。或許是因為肉體無法抗拒萬物蘇醒迸發的生機。

笙子似乎就是這種類型的女子。年年如此,每到萬物復甦,身體似乎就會不適。然而,又並不是具體到哪個部位出問題,只是總覺得缺少生氣,自己也感得幹什麼都沒勁。總之,身體不適,結果又影響到精神,心裡感到不安。

也許在像笙子這樣消瘦而血壓又低的女子身上,這種傾向更為明顯。

四月已經過半,伊織才意識到這一點。兩個人相伴,已經四年,按說這一點早該發覺。他早就了解到笙子每到初春身體就會不適,但由於伊織自己並沒在意這盎然的春意,終於忘記了這一點。另外,他的精神完全集中在霞身上,也是忽略這事的原因。

伊織和霞幽會稍有間斷,終於想起了這件事。笙子心情不好是由於每年萬物蘇生時身體不適,並非其他原因。當然也許並不這麼簡單,或者她已經覺察到伊織和霞的事情,心裡不滿。但是,在伊織看來,認定她不過只是初春身體不適,自己心裡倒覺得舒服一些。

櫻花已謝,陽光燦爛,似乎已是初夏。一個星期六傍晚,伊織好容易和笙子聚了一次。這時,一見面,伊織就像是早已瞭然似的問起她初春身體不適的情況。

「今年感覺如何?」

「已經好多了,不過體溫高一些。」

「是不是發燒?」

「倒也不發燒。」

笙子用白凈得引人注目的手向上撩了撩垂到前額的秀髮。手和肉體都消瘦苗條,然而也唯其如此,敏感而又脆弱。不過,伊織也許正是迷戀這敏感而又脆弱的肉體。

餐館位於青山大街接近澀谷的一座大廈地下。門面寬敞細長,擺著十來張餐桌,顯得小巧精緻。

「老闆以前曾在銀座艾斯普利餐廳當過廚師長,如今自己干……」

伊織喜歡這口味,曾到這家店來過好幾次。

「小巧玲瓏,真招人喜歡。」

「來!乾杯!」

笙子喝起葡萄酒,像是要驅走春初的身體不適。

「體溫有點高,還能喝酒嗎?」

「稍微喝一點,心裡倒舒服。也許是因為醉意可以令人忘卻吧!」

笙子喝了一口,然後像是欣賞酒杯冰涼的感受,把它貼在額頭上。

「黃金周時回長野嗎?」

「不,不回去。娘家我早就煩了。」

「出了什麼事嗎?」

「上次回去時,他們硬逼我去相親。這次要是回去,肯定逃不了。」

伊織聽說,笙子家是長野縣的舊式家庭,父親是高中的教師,伊織可以想像得出,正因為家風古樸,一個已經二十八歲還獨身的女兒,肯定壓力很大。

「對方是什麼人?」

「我根本沒這種打算,所以沒問。」

看到笙子那張和柔弱身軀不相稱而充滿倔強的面龐,伊織的視線移向窗外。

聽到笙子說不打算結婚,心裡自然高興,但是伊織卻感到迷惘,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女人向男人說起相親和結婚的事,也許是在逼迫對方做出某種結論。

他可以推測到這一點,但目前的伊織卻無法作出明快的答覆。侍者來斟葡萄酒。一直等他斟滿,伊織向笙子轉過臉來。

「那麼,黃金周時,咱倆去玩玩吧?」

笙子大概已經吃飽,剩下了一大半奶油小牛肉,這時,她回答說:

「您不必勉強。」

「勉強?」

「您有很多工作,而且還想打打高爾夫球和麻將牌吧?」

確實,兩個月前他接受了東北地區H市設計鄉土館的委託,預定要在黃金周過後向市裡提交設計方案。此外,朋友約他去打高爾夫球,而且他自己也一直想去找個晚上無憂無慮地打個通宵麻將。

「要不到京都去一趟?」「可是人很多呀!您不是討厭人很多嗎?」

「我是不喜歡人多,不過奈良也許還行,我想看奈良長谷寺的牡丹。」

「要是為我,您不必太費心。」

「你這些日子有點不對勁呀!」

「哎,沒什麼不對勁呀!」

笙子故意謹慎地笑了笑,輕輕抿了一口葡萄酒,說道:

「宮津上次說是希望在這兒再多干一段時間。」

宮律大介在伊織的事務所已經幹了八年,原打算今年夏天辭去工作,自己另開一間事務所。

「不過,籌備工作順利嗎?」「到處走訪調查,結果反倒失去了自信。」

建築業已經失去往日的盛況,現在不像過去那樣繁榮。受到這一影響,建築師們也面臨嚴峻形勢。除去很少一部分人有活兒以外,大半都只能找到零散活計,而且不得不接受苛刻的條件。伊織屬於那些幸運人中間的一個,宮津只要留在伊織的事務所,就可以從事大型設計,但如果一旦獨立開業,找項目就很難。也許他考慮到這一點,變得膽怯了。

「倒不是專門來說,上次一起喝咖啡時,他無意中說的。」

職員們了解到笙子和伊織關係密切,有些事難於對伊織啟齒,就透露給笙子。宮津的話大概也屬於這一類。

對於自己事務所的職員們跳槽或者辭職而獨立開業,伊織始終任其自由。想辭職就辭職,自己想開業也可以一顯身手。

在擁有大型事務所的設計師中,有些人對於職員們調換工作和獨立開業嚴加控制,伊織則認為他們可以根據自己的想法自由決定。當然,如果他們來商量,他也會幫忙,但不想干涉過多。這一點有時似乎顯得冷漠,可對職員們來說,倒是輕鬆隨便。

「要是宮津提出不願辭職,他可以留在事務所嗎?」

宮津提出要獨立開業,是去年年底的事。伊織按照這個計畫於今年春天錄用了一名年輕的設計師。

因此,如果宮津不走,職員就多出一人。不過,伊織到不在乎這一點。如今就算增加一名職員,也不會有什麼困難,而且人多了有人多的干法。

相反,伊織倒是想起了去年新年晚會時一名職員說的話。那個職員已經有些醉意,告訴伊織說,宮津喜歡笙子,所以才打算辭職。聽到這話時,伊織自己都覺得奇怪,居然特別冷靜。他只是朦朧想道:

在同一個事務所里,遇到笙子這樣的女子,當然會有男職員喜歡她,而且宮津已經三十二歲,又是獨身,和笙子年齡正合適。

結果,他不但沒向宮津提起這件事,甚至也沒有問過笙子,只是當作一種風聞,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如今伊織感到放不下心的是,宮津提出辭職以後改變了主意,可他不對自己說,卻去告訴笙子。這種事,伊織希望直接告訴他自己。如果宮津認為笙子與所長關係密切,所以告訴她,那就不合邏輯了。

伊織並不根據笙子的意見安排人事和工作。別人這樣看,伊織感到不舒服,而且對笙子也不利。

「你怎麼說的?」

「我什麼也沒說,只是一聲不吭地聽。」

也許果真如此,可現在笙子告訴了伊織。當時的情況姑且不論,總之結果是他的話傳到了所長的耳朵里。聽笙子談談職員們的情況固然不錯,但也許這不公平。伊織想,在這一點上,自己要認清自己的責任。

「要是將來宮津自己找我談,我會考慮的。」

伊織不再喝葡萄酒,改喝白蘭地,笙子也要了一杯軟飲料。

「要去京都和奈良,如今恐怕已經訂不到飯店了。」

「那就不去外地,在東京舒舒服服地過一天。不然到橫濱去一天也行。你說怎麼樣?」

「我都可以。」

喝了一點葡萄酒,笙子最初的憂鬱似乎有些好轉。

「差不多該走了。」

伊織不吃飯店的甜食,站了起來。走到外面,看到天有些陰,還起了風。

由於是星期六晚上,年輕人很多。突然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有四個女人走了過來。和她們擦身而過時,伊織對笙子耳語道:

「到我那裡去吧?」

笙子看了看等候信號燈的汽車長龍,想了一想說道:

「我回家。」

「有事嗎?」

笙子不回答,離伊織半步遠,跟了上來。他原以為一起吃頓飯,笙子會回心轉意,看樣子還不像是真情。

「今天不是沒有什麼事嗎?」

伊織往前走了二十幾米,在人行道隔欄處站住了。

「一定要去嗎?」

看到笙子在夜間的熏風之中頷首,伊織舉手叫住了開過來的計程車。「好吧,我送你。」

伊織上了停下來的計程車,告訴司機開到笙子住的駒澤。

司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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