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泡泡將她發現的異常情況全部說出來之後，我仍然感覺有些稀里糊塗，畢竟這貌似是一個挺抽象的概念，雖然自己每天都在接觸帝國的精神網路，但對這個強大的數據網究竟如何運作以及如何架構仍然是一知半解。當然，不管怎麼說也被珊多拉成天拉著科普過，我還不至於對泡泡說的東西徹底摸不著頭腦。分析了一會，我還是有了自己的理解。
「也就是說，她是所有希靈使徒的空餘計算力拚合起來的……一個虛擬人？」我看著自稱希靈的金髮女性，驚奇不已地如此說道，然後突然感覺這好像有點不太禮貌：當著當事人的面談論這種事情顯然是一種不尊重，不過這個叫希靈的女孩子似乎缺乏常識，或者是反應遲鈍，她對這種無意中的「冒犯」絲毫沒啥感覺，只是忙著和姐姐大人低聲聊天，看上去兩個人還挺有話題的。
「不能算虛擬人，因為她已經切實存在，而且製造出了自己的身體，」珊多拉的視線也落在希靈身上，她是心靈和靈魂方面的專家，這時候也很快就想明白了對方的存在方式，「另外，空餘計算力的說法……應該不對。如果她是用每個希靈使徒的空餘計算力拚合起來的人格，就不會導致精神網路的實際裝機量憑空多出一個人來，計算力從一個進程轉移到另一個進程，就好像一滴水從湖中心轉移到湖邊，不會對水平面本身有任何影響。她是憑空多出來的，所以使其出現的……應該不是網路上那些空閑的計算力……」
「吶，我突然想到一些東西……」泡泡突然開口了，看到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她輕咳兩聲清清嗓子，「首先我要排除空餘計算力的說法，因為我覺得自己一開始是想錯了。如果要產生一個意識，那就需要穩定的環境，就好像一個程序要運行，至少空閑的系統內存得維持在一定餘裕並且不會被隨便清空才行，而精神網路上的空餘計算力從來就不是穩定的，會不斷有使徒把計算力投入到新的集體任務里，而他們每次投入的個人資源都很隨機。剛才我也說了，這個……希靈的意識分布於整個網路，每一個希靈使徒可能都給她提供了一定的『神經元』，那麼這些希靈使徒會保證他們在給網路貢獻計算力的時候，恰好不動用那1KB的內存么？完全沒有保證，我統計過現在的精神網路，每一個節點平均二十四小時就會刷新一次，也就是說，每一個提供系統資源的希靈使徒，平均二十四小時就會完成一次短周期的計算任務，而且他們經常大規模同時刷新：這是因為主機陣列會給相當大量的節點分派一個團隊任務，任務完成之後，這些節點當然就要同時刷新系統內存來釋放資源。在這種情況下，空餘計算力環境是相當不穩定的。並且這裡說的還是新帝國的情況，而眼前這個『希靈』的誕生年代是舊帝國時期，那時候整個帝國都在忙著研究一大堆空中樓閣一樣的項目，超大規模的網路刷新差不多是每分每秒都在進行，在這種情況下，依靠每個希靈使徒提供1KB的保留空間來產生一個幽靈個體就更不可能了，別忘了，沒人知道『希靈』的存在，網路上的希靈使徒是不會有意識保留那1KB空間的，也沒有任何一個有意識的系統或者網路協議來維持這個虛擬空間……」
「但是精神連接網路有一樣東西是穩定的。」
在泡泡稍微停頓的時候，珊多拉突然接了一句，看樣子她已經想到什麼了。
泡泡很默契地看了珊多拉一眼：「嗯，就是那個，接入量。精神網路的接入量，這是一個基本穩定，而且還會隨著使徒數量增加而穩定增長的指標。只要一個希靈使徒還活著，並且具備和精神網路連接的條件，他就會永遠在線，當然，在戰場上陣亡的士兵會離線，可是和整個種族比起來，這點節點損失對網路穩定程度的影響是微乎其微的，而且不斷增加進來的接入點也讓精神網路在抗離線衝擊的能力上非常茁壯，即使精神網路接入量有所波動，它也比『空餘計算力』這種東西要穩定無數倍。因此我們一開始可能想多了，產生希靈的根本不是精神網路上已有的資源，而壓根就是這個網路的結構……她產生自網路本身！」
「你們……在說我么？」金髮少女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到好多次，終於注意到這邊，她露出一個困擾的微笑，「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額……你繼續跟我姐聊天就行。姐，你把她穩住就行。好了，泡泡，你繼續，我現在有點不明白，網路的接入點……這接入點跟產生意識有什麼關係？就一個接入點，只是個單純的數字……它什麼都不是，沒有容量，也沒計算力，甚至連實體都沒有，這就是個節點……」
「只要是個節點，只要它存在，就足夠了，在希靈網路中，一個接入點表達三項數據：上傳，下載，等待偵聽，這三個模式分別走三個通道，並且有邏輯關係，我們因此可以把它看做是一個簡單的邏輯門，」泡泡慢慢坐到希靈對面，看著對方的眼睛，「這個邏輯門的數量乘以兆億為單位的使徒群體，並且每個邏輯門的連接速度都沒有延遲，當這個群體致力於一件事的時間足夠久，就會有很高几率產生適宜的環境，新的個體，就這樣產生了……這個個體不是別的什麼東西，而是我們的精神網路本身，精神網路的節點就是你的軀體和靈魂，你不是希靈使徒……你是希靈，對么？」
「哦，我就是希靈。」金髮女孩不明所以地笑著，隨後點頭。
「看樣子這個個體還不成熟，但如果推測沒錯，她應該就是舊帝國的心靈網路達到一定程度之後產生的意識，」泡泡看著周圍目瞪口呆的一群人，慢悠悠地說道，「嗯，這只是我的猜測，缺乏必要的證據，因此可能要研究中心那邊做一系列試驗來證明這個猜想。但根據在數據網路上發現的異常現象，這應該是八九不離十的——舊帝國的精神網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突變了，我們產生了一個……」
「種族意識？還是超級精神共同體？」珊多拉臉上的表情風雲變幻，最多的成分是震驚。
泡泡想了想，很遺憾地搖搖頭：「類似種族意識，只可惜從形成機理上看，她本質上仍然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智慧個體，沒有什麼特別的力量，否則咱們現在很可能要多出一個皇帝級的戰鬥力了。想想她的產生基礎：以每個希靈使徒接入精神網路的接入點為『神經元』而產生的個體，她一方面可以看做是精神網路的化身，可是另一方面，她就是這個網路的冗餘資源堆積而成，就好像把成千上萬個屏幕排列起來，每個屏幕當成一個像素點來播放視頻一樣，看上去很華麗沒錯，但意義何在？」
「意義？如果她能控制精神網路呢？」珊多拉屈起食指輕輕敲了敲桌面，「比如——讓特定的某些節點從網路上離線，或者給特定節點分配無上限的系統資源。她是精神網路的化身，如果成熟到一定程度，她理應學會怎麼控制自己的身體，那麼她也就具備了控制網路的能力……可以說，這個孩子在精神網路中將是最強大的單位，她可能讓我們的網路變得更加強大，也可能……摧毀它。」
珊多拉說出了一個巨大的隱患之處，讓在場大部分人猛然一驚，我感覺店裡的溫度都一下子下降了至少十度：這真的是一個有可能出現的情況！
然而冷靜下來之後，我突然覺得珊多拉的擔心好像有哪不太對，於是提了出來。
「當然有不太對的地方，破壞網路就是破壞她自己嘛，」泡泡是聽到珊多拉的疑慮之後絲毫沒有露出擔心神色的人之一，「而且我有個猜測，希靈應該沒辦法破壞網路。精神網路是個虛擬空間，它依靠一些底層協議才能運作，這些協議只有最高主機、世界仲裁機關和皇帝授權三種方式才可以變更。這些基礎協議的作用就是維持網路的完整和安定，盡一切可能消除意外離線的危險，這些協議被寫在底層數據里，其生效範圍甚至包括每個接入點的邏輯狀態，因而希靈作為這個網路的化身，她的基石之一就是這些協議。換句話說，她的行動必須依照協議，而不能破壞它，否則她的運行就會發生錯誤。當然，假如前面提到的那三個因素授權她破壞一部分網路還是可以的，不過……我估計咱們在場的也沒人會抽這個風吧？依我的觀點，如果這些猜測都沒錯，那麼希靈的最直接價值就是提高精神網路的穩定度。在她出現之前，精神網路是沒辦法被長時間統一監控的，這超出了任何一種希靈主機的性能，所以我們只能分段監控網路，依靠金字塔式的主機架構來一級一級地控制它，但現在，我們應該能找到效率更高的監控手段了。」
「是么……」珊多拉露出鬆一口氣的模樣，泡泡是這方面的專家，後者說的話當然有最高的可信度，「我習慣把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設想，不過現在看來，這倒是緊張過頭了。」
我也鬆了一口氣，雖然沒聽太懂但好像希靈對精神網路是無害的。眾人產生這方面的擔憂是有原因的，並不是我們對這個什麼都沒做的孩子有任何偏見，而是她現在顯然太不成熟，缺乏作為一個希靈使徒，而且是戰略性希靈使徒的自覺，但她偏偏掌握著在精神網路中最高等級的許可權，這實在太讓人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