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黎明,寒風呼嘯聲將倫子吵醒了,她仰躺著,眼睛慢慢地巡視著四周。床左邊是窗戶,但窗帘的邊上,依舊是暗黑一片。

打開枕邊的檯燈,看了一下時鐘,剛五點半。這個時間,夏天的話就另當別論了,現在是十二月底,還不會日出。

寒風低沉地叩響黑暗的窗戶,枕邊,還殘留著昨夜入睡前讀的書,一本女作家寫的關於愛情的書。本來想著讀著讀著就會睡去,結果卻越讀越清醒,反而睡不著了。書中寫道:愛情的形式各種各樣,讓自己迷失才是真正的愛。倫子邊看邊想著直江。這段時間直江似乎有監改變,可真要說起來,卻也說不清楚。真要勉強說的活,可能就是臉龐變得憔悴、目光變得敏銳了吧,本來身材就高,瘦了之後就更顯得高了。

可是,倫子真正感受到的不是這種形體上的改變,而是從直江尖削的肩膀到後背,浸透著一股孤獨。直江從沒說過他的孤獨與悲傷,可倫子卻看出來了。實際上,兩人單獨見面時,直江還是和往常一樣不冷不淡。豈止是冷淡,有時甚至是殘忍。遵照院長夫人命令去探望他時被索取;昨天他突然跟她說了聲「你過來」,她去了之後又被他掠奪;再就是在清理結束後又只拋下一句「你回去吧」。雖然倫子還想和他再呆一會兒,可最後還是按照他說的回來了。

她已經習慣了直江的一時心血來潮,雖不知道他對其他女人怎樣,但對倫子卻一向是這樣的。

對於這點,倫子並沒有懷恨在心。

直江想要時任他索取,覺得煩了就被他趕回來,完全按照直江的吩咐去做,雖然有點像玩具,但那也沒關係。倫子是這樣想的,不,說實話,倫子根本就沒想過什麼好還是不好,不過是照直江的話去做罷了。僅僅這樣,倫子就已很滿足了。

即便如此,他似乎仍有些焦躁。直江以前就有一種焦躁的情緒,有時敏銳地瞥了一眼之後,也不管別人是否正在說話,就自顧自地開始讀起書來,有時又會問「你到底想說什麼,」自己先開始煩躁起來。皺眉、用手指敲打桌子、不斷有小動作時,是他最焦躁的時候。倫子明白這點以後,就像膽怯的松鼠一樣,想努力去讀懂直江的心。拚命地猜,有猜中的時候,也有猜不中的時候。猜錯時,直汀雖不會大聲呵斥,但卻會背向她,或者說「你回去吧」。

而這種焦躁最近則愈加強烈了,不僅是可以從外部窺測劍的他臉上的表情,似乎全身都變得十分煩躁。也說不上有什麼具體理由,可倫子的感覺卻是這樣的就像常年陪伴在丈夫身邊的妻子十分了解丈夫的心思一樣。

到底是為什麼呢?昨晚倫子放下書之後,又考慮了一會兒這件事。醫院裡的事情,自己的事情,有很多倫子都不明白。事實上,倫子雖然和他有著肉體上的關係,對於直江真正的內心卻什麼也不了解。要可以的話,倫子也是很想知道的。可是,即便問他恐怕也不會告訴自己的,而且就算知道紕能怎麼樣呢。倫子已經想要放棄了,可並不想自己主動放棄,能知道的話還是想知道。如果什麼都不知道,而只是默默地跟著、順著他的話,既感到不安,又很辛苦。

這段時間,倫子聽到好些關於直江和其他女人的傳言。醫院裡的人基本上都已知道倫子和直江的關係了,傳到倫子耳朵里的不過是有所收斂的、斷斷續續的消息。可有時正因為是當事人,偶爾也會聽到添油加醋的傳言。護士們表面上好像儘力想向倫子隱瞞,而實際上,也還是有人看著倫子的痛苦偷偷地幸災樂禍。

花城純子來檢查的那天晚上,直江和純子一起乘車出去的事情,第二天就傳到了倫子的耳中。甚至有人說看來兩人應該是在那天發生關係的,也有傳言說早在花城純子住院時他倆關係就已經很可疑了。還有人說在和純子出去前,他還曾和院長夫人兩個人單獨呆在接待室里。以前也有次和夫人兩個人單獨在一起,夫人對直江懷有好感,直江也不是一點沒有。更有人說,直江休病假時夫人硬要倫子去看他,是故意讓倫子難堪。事情並沒有到此為止,還有直江不時和年輕女子一起散步的傳言。據說那個女人看起來像是一個酒吧小姐,穿著艷麗的服裝,頭髮染成青銅色。

據辦事員們講,院長的女兒三樹子小姐也喜歡直江,據說三樹子曾說過要是換成直江醫生這樣的人,就想和他結婚。母女二人都接近直江,而直江將這一切操控得很好。還有傳言說,直江除此之外似乎還有許多女人。倫子對這些傳言並沒有一一都信,覺得那大多是毫無根據的流言。然而,一方面儘管這樣想,另一方面又覺得或許也是有可能的。

在直江的房間里確實發現有掉落的耳環、遺失在床單上的發卡,也有女人打來的電話。傳言雖說不可能全都是事實,但其中的半可能是真的。倫子覺得很痛苦。

索性那種事情都不知道。然而,這只是一時的想法,一旦有人神秘地說起什麼,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聽聽。裝出和直江已經毫無關係的樣子,若無其事地聽著;悄悄告訴她消息的朋友也任由她裝下去,若無其事地告訴她。假裝的親熱中,滌盪著女人們的嫉妒。

昨晚,寒風中倫子入睡時大概快三點了吧。倫子的房間僅放了一個煤氣爐,火力很弱,所以很快就變冷了。她的房間在護士宿舍三樓的邊上,好處僅僅是離醫院近,這幢砂漿建築大部分已經損壞了。聽說在中目黑那邊建造了差額患者專用高級醫院以後,這裡計畫要改為鋼筋的,但那很可能是四五年以後的事情了。到那時,倫子還會在過家醫院嗎,五年以後,倫子都已經三十歲了。即便到那時,如果直江還和自己在一起的話也沒關係。當然,即使不結婚,倫子也會滿足的,倫子從未期待過比這更大的幸福。

奇怪的是,倫子從來沒想過要用夫婦這種形式將自己和直江結合在一起。甚至還覺得如果要是那樣的話,兩人的關係反而會立即瓦解。娶妻成家,作一名尋常的丈夫,這種事情直江最討厭了。雖然這想法不同尋常,但倫子對此卻沒有什麼異議。不知不覺,倫子已經被改造為適合直江口味的女人了。

怎麼會這樣的呢?

有時倫子會覺得自己不可思議,每當有人問她「你到底喜歡直江哪一點」時,她總是回答不上來,只好回答「並不是具體的哪一點,只是喜歡直江這個人本身」。在直江的想法和行為中,有一種見過世界盡頭的人所擁有的確信。雖然乍看起來冷淡而草率,然而在他的心靈深處有一種審視人內心的溫柔。既不像小橋那樣帶孩子氣和觀念性,也不像院長那樣自私自利,而像是要一口吞沒一切善惡的活生生的人。要說有什麼與眾不同,只是帶著些許悲涼而已吧。

倫子獨自佔有一間八個榻榻米大小的房間,其他房間都是一間住兩個人,這一點上已經很受照,。然而住在宿舍里的正式護士除她之外就只剩亞紀子了。不過因為和小橋的婚約進展順利,亞紀子不久就要搬出宿舍了。之後,留下來的就只有二十歲左右的准護士或見習生了。其他年長的護士都或已婚,或和戀人一起租房住。

倫子也曾想過要搬出宿舍,倒不是因為想奢侈一下,只不過那樣的話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和直江見面,也可以在房間里招待他,給他做飯。宿舍雖然沒有規定關門時間,十分自由,可是深夜出入,還是很不好意思。雖然沒有人指定,但倫子年紀最大,無形中就成了這裡的負責人。

兩個月前倫子告訴直江,「我想搬出宿舍」,當時並沒有想過希望從直江那裡獲得金錢方面的資助,只是想聽聽直江的意見。只想通過問他,來確認一下和他的親密程度。自己工資雖然不高,但六個榻榻米大小的房間,一個人好歹還是可以租得起的。

然而,直江只是說,「決定以後告訴我」,既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感覺像是在說,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倫子等待回答,可直江根本不談及此事,倫子原本已經基本定下來的搬出宿舍的決心女動搖了。在倫子的直覺中,直江似乎並不怎麼希望倫子搬出宿舍租房子,雖然並不理解他的真正意圖,但倫子並不想勉強做直江不願意讓她做的事。雖然混在年輕護士當中,一直住在宿舍,會讓她感到不好意思,可不知從何時起,倫子已經不再想搬出宿舍了。

昨晚,最後到底是幾點睡的,倫子也記不清了。只記得剛過兩點時看過時鐘,就算現在是五點半,那麼睡了也不過三個多小時,而且還是在風聲中的淺淺睡眠。

想著不久就會日出,可窗戶周圍還是暗黑一片。再過四天就是正月了,正月說起來很帶勁兒,可一想到還有四天今年就要結束了,心情就完全相反了。自從過了二十三歲以後,每過一年都會多一分焦急,這與想和直江住一起的心情是互相獨立的、另外一種心情。

「醫生他現在在做什麼呢?」

倫子關上了枕邊的檯燈,這才終於發現外面已經開始泛白,望著微微泛白的窗際,倫子想念起了直江。想見他,想見到他,讓他擁抱自己、即使被粗暴的對待,蒙受目眩的羞辱也沒關係,只要是直江,無論怎樣都可以。要是換成其他男人甚至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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