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每個月能拿到兩萬五千日元。」

「對啊,這就是國家制定的最低生活費標準,這是給那些身體不好,沒有工作能力,沒有任何收入的人的錢。如果上野夫人你還有時候去工作的事情被他們知道的話,區政府就會從給你們的兩萬五千日元中扣除你現在可以賺的那部分錢。」

千代很驚訝地看著直江。

「你就什麼都別幹了,好好獃在你丈夫身邊照顧他就可以了。這樣的話,不僅能拿到兩萬多日元的全額生恬補貼,治療費不管花了多少反正也是免費的,這麼做你身體也能輕鬆一點,最重要的是,你丈夫也高興啊。」

「可是,剛才催款通知書上的錢……」

「不是和你說了嗎,就別管那錢了。」

「可是這樣的話,會被院長罵的。」

「你丈夫身體那麼不好,院長是不可能逼他出院的。再說了,你又是真的沒錢,即便是院長,他也不可能從你身上變出錢來啊。」

千代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現在這個社會啊,有不多不少的錢是最吃虧的。要有錢的話吧,就乾脆有萬貫家財,要是沒錢吧,就乾脆一分錢都沒有,這樣最好。你只要說自己什麼都沒有,雙手一攤,也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不管住幾天醫院,也不管接受多麼昂貴的治療,所有這一切都不用花錢。」

「……」

「總而言之,現在的日本啊,最適合最有錢的人和最窮的人居住。」

「那麼,我們家那口子的病,可以治得好嗎?」

直江吐了一口煙,繼續說道:「說實話,是沒治了。」

「真的就治不了了嗎?」

千代很吃驚地抬頭看著直江。

「他住院時我就告訴你他的病很難冶了,是吧。」

「是的……」

「簡單說來,就是一種貧血病,紅血球會一個接著一個地發生病變。」

「住院醫治難道也不行嗎?」

「他的血液為什麼會發生病變的原因至今還不清楚。在輸血期間,也許還能保住他的命,可長時間這樣下去,他的體質不斷衰弱也是毫無辦法的。每天都不得不接受昂貴的輸血,所以,我剛才說了還是讓你丈夫接受醫療補貼比較合適。」

「如果本人參加了國民保險的話,可以免去百分之七十的費用,不過,就算是這樣,每天光輸血費用一項也要花好幾千日元呢。」

也不知道千代是明白了還是不明白,她只是默默地看著直江。

「不管怎樣,你就把治療的事情交給我們吧,你也別想太多了。這件事情對你丈夫也一定要保密。」

千代失望地點點頭。

「沒救的病人多著呢。這家醫院裡,還有一個得了胃癌,最多就只能活到今年年底。雖然最後都要死,區別就在於他們知道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

直江像是自言自語似地說著,千代用手擦了擦鼻子。

「剛才那張催款通知書,你不用理它,不交錢就完了。因為你沒錢這是明擺著的事兒。」

「對不起。」

千代帶著不理解的表情給直江鞠了一躬,隨後走出了看護中心。

「小橋可能沒把上野沒得救了的事實告訴上野夫人吧。」

看著千代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過道中,直江對一旁的倫子說。

「這麼看來,也許小橋醫生還真沒給地講清楚。」

「最開始的時候,是因為不知道病的確切名稱,後來既然診斷出來是不良再生性貧血,就應該老老實實地告訴地她較好。」

「他們年紀大了,又沒什麼錢,我想小橋醫生也是因為說不出口吧。」

「可是得了這種病就是這種病啊,不說也改變不了什麼。」

「那對夫婦沒有孩子,到老了也就只有兩個人相依為命,女的成天就在那兒照顧她丈夫,真是可憐,可是每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還總是一副樂呵呵的樣子呢。」

「不過,照看病人可真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啊。」

「上野夫人每天晚上都和她丈夫擠在一張病床上睡,這足以說明兩人都是又瘦又小了吧。兩個人擠一張小床睡覺,就和小孩兒似的。」

「和他住一個病房的其他人就什麼都不說嗎?」

「偶爾也有人和他們開玩笑的,不過也不是惡意的,大家都一起幫助他們兩口子呢。」

「上野夫人還真把身體保持得挺好的。」

「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沒有一個親戚,還從來沒有一個人來探望過他們呢。」

「還是沒有什麼親戚的好。沒有親戚,不僅平時沒那麼多煩心事兒,還容易獲得生活救濟金。現在這年代就更是這樣了,什麼都沒有反而能更容易幸運地生活下去。」

「是嗎?」

「要不然,按現在的醫療保險制度,自己也得負擔幾成。他這種情況,就不可能像現在這樣舒舒服服地接受治療了。」

這天下午沒有手術,再加上護士長也不在,所以整個看護中心的氣氛也顯得很輕鬆。

「可如果真是那樣,一方先死了的話,那麼剩下來的這個人也一定會突然覺得失去了生恬下去的勇氣吧。」

「也許會這樣,可那也沒有辦法啊。」

「小橋醫生就說,看他們夫婦倆關係這麼好,根本就沒法跟上野夫人講她丈夫沒得救,這樣的事情。」

「可是,家人還是事先告訴的好。」

「話雖如此,可是如果中途知道這樣的事情,我想一定是很難受的。」

「只有中途知道了,才能事先做好心理準備啊。」

「不管怎麼說,死總是一件讓人討厭的事情,對吧?」倫子對在一旁疊紗布的見習護士川台友子說,希望得到她的附和。

「要是我,如果要死,我就和我喜歡的人一起死。」

「這不成殉情了嗎,」

「這是最理想的方式了,不管怎樣,我可不想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上。」

友子把在疊紗布的手停下來,抬頭看著他們,她那圓圓的臉上充滿了二十歲才有的年輕。

「總而言之,這對夫婦可真是一條心啊。」

「再是同心同德,死的時候還是要分開的。」

「但是我覺得心靈相通能做到這份兒上,也就可以了。」

「這只是你的一種想法,不管怎麼心靈相通,死的時候還不是一個人。」

「也許是吧。」

「當然就是這樣了,將死之人就是生病時很痛苦,到最後就什麼都不知道地死去了。」

「我可不喜歡這種思考問題的方式。」

「我也不是喜歡這麼想,可事實就是如此。」

直江沉默了一會兒,將手往白大褂口袋一插,走了出去。

花城純子離開東方醫院,是在那次事件過了四天後的十二月十日。

護士長告訴護士們,因為她把花城純子的放蕩行為告訴了院長,純子自己覺得沒臉再呆下去了才出院的,可是沒有一個護士相信護士長說的話。好像沒有跡象顯示院長已經聽過護士長的告狀並做出提醒花城純子的舉動,純子十二月十日左右出院是早就定好了的事情。

哪怕是剛做完手術,可由於是痔瘡手術,過了八天出院也不能說就特別地早。護士長就想向護士們顯示院長是多麼重視自己的意見,可是護士們根本就不吃她這一套,她們覺得:「就單單因為把男的帶到病房裡這種事兒,惟利是圖的院長怎麼可能就把住在特等病房的患者趕走呢?」

最清楚這件事情的經過的,其實還是花城純子的主治醫生——直江本人。在護士長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告發後的第二天,院長就悄悄地把直江叫到了接待室。

「我昨天聽護士長說了,花城純子把一個男的叫到病房裡的事情是真的嗎?」

「我那時候也不在,不過聽值班醫生說好像是真的。」

「那個花城純子,看來還挺喜歡做那事兒的。」

「也許吧。」

「聽說那男的是個歌手,叫谷本健次?」

「好像是。」

「這好像也不是以前那個和她很要好的男的啊,她可真是能勾搭啊。」

院長的眼睛裡露出色進迷的笑容,然後馬上說:「可是,剛做完手術就做那事兒,沒關係嗎?」

「我不知道她到底做了沒做。」

「是嗎,不做但是愛撫一下也是可以的。」

院長微微笑了笑:「護士長這個人,在我這兒一個勁兒地說要好好教訓她一下啦,這種事情本來是應該讓她出院的啦之類的話,可煩了。我覺得沒這個必要吧。」

「手術以後也沒出現什麼異常情況。」

「那,這事就算了。」

院長好像一開始就沒想讓花城純子強制性出院。

「表面上,我會裝出提醒過她的樣子的。」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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