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的天空已披上了暮色,直江站在窗前凝視著遠方的彩雲。站立著的直江的側臉明顯地露出了憔悴的神情。但是,這一點對於每天碰頭的護士們來說是微不足道的,也是無法察覺的。
辦完交接手續的護士們,都已離開了值班室,直江離開窗戶時,值班室里只剩下亞紀子一個人在查點注射單。
「今晚你值夜班?」
「是的。」
亞紀子停下手中的活計抬起頭來看著直江。她的表情像要說什麼似的。
「我說,前些日子給您造成很多麻煩,很是過意不去。」
「麻煩?」
「就是小橋大夫因花城小姐的事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
「那與你有什麼關係呢?」
「當時,接電話的人是我。若是我能事先把電話的內容弄清,也就不會發生那事了。」亞紀子一口氣說完,「那件事不能全怪小橋大夫。」
「這我知道。」
「他這人不論什麼事都過分認真。」
「你不必為此擔心什麼。」
「可以同您再談一會兒嗎?」
「當然可以。」
「關於戶田的事。」
「戶田?」
「那個被流氓劃傷臉,您給縫合的患者。」
「他出了什麼事?」
「您曾因為他付不起住院費,打算讓他出院,可小橋說不該讓他出院,就擔負了他的住院費。」
「終於由小橋君付了?」
「戶田說從家鄉匯錢來以前,先借給他3萬日元,可是,至今也不見匯來。」
「……」
「這3萬日元眼看就要用光,小橋似乎還要借給他。」
「可以讓他出院啦。」
「可是,他又說今後的看病錢也沒有。」
「小橋君打算連今後的看病錢也全管?」
「他說:事已至此,毫無辦法。」
這時,走廊里傳來了廚娘的叫喊聲:「開飯嘍!」
「他好像還打算堅持下去。」
「這件事本該由福利科、民政委員出面處理,不是醫生該做的事。」
「我也是這麼說的,可他就是聽不進去。」
「那麼,你想讓我怎麼做呢?」
「希望您能制止一下小橋。」
能走動的患者們為了去打飯,陸續來到走廊里。
「但是,這事可不好辦。即使我說了,他也聽不進去。」
「不會的,小橋大夫非常尊敬您。」
「讓他有多大能力就使多大能力吧。」
「那怎能行……」
直江好像把仰望著他的亞紀子推開似的站起來走出值班室。
直江回到院部坐到沙發上點著第一支煙時,好像跟隨過來的一樣,小橋也走進來了。
「上野先生怎麼樣了?」
「打完寒顫之後,又發起高燒來,現在體溫是38.2度。」
「原來如此。」
「臉色蒼白,仔細觀察時略微呈黃色,經過肝功能化驗,黃疸指數正在上升。」
「血液檢查結果如何?」
「血紅蛋白為80%,不算太低。紅血球320萬,嚴重貧血。」
「這事剛才我從病歷上已經看到了。血相如何?」
「這一點,總是搞不清楚。我認為紅血球的形狀好像有點兒異樣。」
「怎麼異樣?」
「我覺得它的形狀散亂,這回我想親自拿到大學中央檢查室去化驗一下。」
「另外還有什麼變化?」
「現在患有口腔炎,據老太太說從前也時常發病。」
「病倒的事也不是初次吧?」
「嗯,從前也有過兩次因暈眩和頭痛倒下的。」
直江把腳平放在椅子上,點了點頭。
「那麼你認為這是什麼病呢?」
「這個嗎?從它露出黃疸的癥狀看來,我想還是肝炎。」
「那麼,你觀察到的貧血又該作何解釋呢?」
「這個嘛,當做肝炎的話,好像比肝炎厲害得多……」
小橋語塞。其實,他倒是想來聽聽病名的。但由於剛才反駁過直江,終於失去了機會。
「血相必須再仔細化驗一次才行,不過……」直江在手中玩弄著煙捲邊說,「那病是不是再生不良性貧血呢?」
「啊?」
「阿仆拉斯提歇·阿內密。」直江把同一病名用德語重複了一次。
「那麼他……」
「是的,沒救啦!」
「可是……」
「當然,不經過周密的化驗,還不能下結論。」
小橋想起了講義上和國家考試中學過的再生不良性貧血的定義。來到外科以後,對內科疾病的知識大多生疏了。彷彿有過一種舌頭髮炎,伴隨貧血,紅血球形狀異常的病,仔細想來,上野幸吉的病確實和那相似。
「如果是這種病,該用什麼治療方法呢?」
「吃新鮮肝臟的肝臟療法,但效果不大。真正奏效的也只有輸血。」
「輸血?」
「每天400CC左右輸血試試。」
「是。」
小橋雖然答應了,但心情並不暢快,每天連續輸血400CC,要確保其費用不是一件容易事。
「除這方法以外,還有什麼方法嗎?」
「沒有啦。」
「上野的保險是救濟戶保險。」
「沒關係。」
「他可要長時間地住下去呀。」
「當然是。」
「老實說,前幾天因為我收了一個連病床差額都繳納不起的患者,院長責怪了我一頓。」
「那你是怎麼回答的呢?」
「我說:『是,下次注意』。」
「答的蠻好嘛!」
「可是……」
「該說的我都說了,就這樣吧!」
直江拿起桌上的晚報,又重新把腿架到椅子上。
汽車沿著東名高速公路 向東跑著,看情形已經穿過橫濱的山間進入川崎了。從這裡可以俯瞰到山坳中的密集房屋。今天雖然是星期天,也許離天黑尚早,往東京方面去的上行線並不十分擁擠。
從箱根到橫濱沿著山間賓士時曾是那麼歡暢的真弓,隨著接近東京反而變得寡言少語了。
「啊?爸爸,您真要徑直返回柿木坂?」
向窗外眺望的真弓好像想起了什麼,恢複常態說。
「出門時,不是已經說好了嗎?」
柿木坂那裡有佑太郎的住宅。
「這麼說,以後就把真弓一個人撂在那裡嘍?」
「因為有事情,有啥辦法。」
「真無聊!」
「從昨天到現在我們兩人一直在一起。那點小事也得忍耐一下。」
昨天,星期六的下午,院長佑太郎同真弓到箱根的大涌谷住了一宿。當然是避著律子夫人秘密去的,名目是出席S製藥廠的高爾夫球招待會。
當然,在箱根仙石原召開高爾夫球大會是個事實。在這點上沒有疏漏。可是,開會時間是10點,如果打算清晨出發,本來就沒有必要頭一天晚上到箱根去住一宿。實際上,製藥廠方面也考慮到這一點,才定為10點的。參加大會的私人醫院院長几乎都是當天清晨出發。
佑太郎好久沒到深山逛逛了,加上萌起一股一邊洗溫泉一邊摟一摟年輕的真弓的野心。這才找來了S製藥廠的推銷員,求他在律子夫人面前演場戲。當然,這位推銷員不會拒絕這種事的。
「明天開會的時間很早,今晚無論如何也得請院長到箱根住一宿。」推銷員十分抱歉地向律子夫人說。
「真遺憾,我好久沒去仙石原了。」在高爾夫球方面與佑太郎的加碼二十七相差無幾的律子夫人惋惜地看了看晴空。
「新年過後不久還要舉行一次,屆時務請夫人光臨。」
「平山先生也參加嗎?」
「是的,預計先生也出場。」
平山是柿木坂附近的都立大學附近開私人醫院的外科醫生,同佑太郎是同一大學同期畢業生,開了醫院以後兩家更加親近,家屬之間往來也很頻繁。佑太郎和推銷員害怕從他這裡露出破綻,便在頭一天晚上強行約他到箱根去住。不過,因為平山先生沒有情人,沒有頭一天去箱根的理由,所以佑太郎說好甘願為平山負擔旅館費。當院長的想搞風流事自然得多花些錢。
「真無聊。」律子夫人嘆了一口氣,立刻像想起了什麼說:「是不是我也去一趟?」
「算啦、算啦!」佑太郎慌忙舉手制止,「明天你不是要為三樹子相對象嗎?」
「可那是下午5點鐘啊。會議不是從7點或8點開始嗎?」
佑太郎幾乎要哭出來,急忙向推銷員求救。
「是從8點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