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而去的男子 第一章

步入梔子花散發出陣陣幽香的樹籬笆,和前門之間的空地時,我聽到自家屋子後面,有什麼可疑的響動聲。不過,也不能算是什麼特別不同尋常的聲音,彷彿是小心翼翼地開關廚房門的聲音。

兩年前自費購置的房屋,已經有些陳舊失修了,因此,廚房門蹭著門框上方,發出了不愉快的摩擦聲。並且,若是緩慢地移動這扇舊門,發出的聲音反而會更加刺耳難聽。

妻子對此,當然是知道得很清楚的。不過,現在又不是鄰居們已經進入夢鄉的深夜,在這六點半多些的傍晚時分,不管是誰,似乎沒有必要,躡手躡腳地開關廚房門,以致弄出如此駭人的聲音來吧?……

這疑惑如閃電一般,迅速從我心頭一掠而過。可以斷定,這是一種直感。

我把沉重的旅行包放在草地上,倏地轉過身子,朝著後門口奔過去。

我繞過這小小的住宅,到達後門一側時,只見廚房門前,那扇庭院的柵欄門打開著,並看到一個男子,在外面的空地上,匆匆奔跑而去的背影。那是一個瘦長身材的男青年,彷彿是穿著粉紅色襯衫和發白的牛仔褲——

「喂,等一下!……」我下意識地叫了起來,但喊聲卻並不怎麼響亮。也許是覺察到背後有人,那男子一邊奔跑,一邊回過頭來看。

剃得短短的頭髮和白晳的圓臉。吮吸間,聽謂「可愛的孩子」這一印象,深深地烙入了我的腦海中。他意識到我在追趕,那張孩兒臉頓時扭曲了,清清楚楚地浮現出了恐怖的神情。

他把臉轉向前方,加了把勁,一溜煙地狂奔面去。轉眼間就從空地上跑上了馬路,拐過了另一戶住宅的圍牆角;我也拚命地在後面追趕著,但立刻就氣喘吁吁,腳軟如綿了。對方似乎是個二十歲剛出頭的小夥子,而我已經三十八歲了,腿又比他短了一大截,畢竟還是力不從心了啊。

我好不容易拖著又酸又脹的兩條腿,捱到圍牆拐角處的時候,那個男子已無影無蹤了,只有一個職員模樣的女人,從馬路那頭朝我這裡閑逛過來。眼下,初夏的薄暮,開始漸次柔和地,輕輕籠罩了下來。我只得暫且放棄追趕,轉身返回。

我使勁推開廚房門,沒發出多大的響聲。

三居室一套的家裡,亮著兩、三盞電燈。外面是會客室和廚房;走廊的兩側,分別是四張半榻榻米大小的日本式房間和卧室。雖說是自費購置的房子,但是,事先可以自由地選擇內部的設計,因此,卧室就按照妻子多惠子喜歡的那樣,造成了跟洗澡間直接相連的西洋式。

這間卧室的門開著一小半。我喘氣未勻地進入了卧室,兩隻對床中間的落地檯燈,散射著柔和的燈光,照亮了拉攏著窗帘的室內。左側裡面洗操間的門也半開著。

靠著這邊的我那隻床上,仍然蒙蓋著藍色的床罩,因為,我出差在外,已經有一個星期了。

窗下那隻床上,多惠子伸面朝天橫躺著。短睡衣的胸襟袒開著,兩條大腿毫無戒備地分開來,一看便知,她的下半身,什麼衣服也沒穿,床腳下扔著件印花長睡衣,另外,她每次同房後用的,那些彩色小毛巾也揉成一團,扔在床腳下面。

我抬腳往前邁了一步。於是,纏繞著多惠子頸脖的長睡衣腰帶,便映入了我的視野,我條件反射般扭過臉去,然後,重新忐忑不安地,把目光漸漸移往原處,但現實仍然紋絲不動地呈現在眼前。

多惠子翻著白眼,花瓣擬的嘴唇開啟著,半天也不見動彈一下。我蹲在多惠子的腳下,啜泣不已。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我幽暗的記憶中,多惠子的音容笑貌,遂逐一浮現出來,隨後又依次消逝:系著圍裙、從廚房扭過頭來時,那溫柔優雅的臉;總愛撅起上嘴唇,嗔笑的嬌媚的表情;從那豐滿的胸脯,延伸到腹下的,難以言狀的斜坡……

我是多麼地愛妻子啊!……

我跟多惠子兩人,是在十年前結婚的。多惠子比我年輕十歲,兩人原先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但結婚後她直接就辭職了,專心致志地構築舒適溫曖的小家庭。

我在製藥公司工作,經常出差,一年到頭,有一多半的日子不在家,一出家門就進入了充滿著激烈競爭的社會,每天忙著奔走於推銷區域內的公立醫院,以及私人開業的診所,甚至還要巴結、逢迎那些傲慢的護士,不遺餘力地推銷本公司的產品。這要命的工作,簡直叫人無法忍受。

但是,我不管在哪兒,幹什麼事情,妻子的面影,總是浮現在我的眼前,給我以莫大的鼓舞。每次出差結束的那天,我總是事先打電話給妻子,告訴她到家的時間。這樣,她就會準備好我愛吃的菜肴,比平時打扮得更加妍面嫵媚,等候著我的回來。

今天原來預定是晚上八點鐘左右到家,但我提早兩小時處理完了工作,因此,想讓多惠子大吃一驚,就飛也似地趕了回來,可是,萬萬沒有料到……

不顧捉襟見肘的窘境,傾囊購置這幢住宅,也是為了讓妻子高興。我們沒有養孩子,這反而使我們這對年齡相差十歲的夫妻的關係,更為融洽親密了。有時候,我竟感到多惠子彷彿是自己的女兒……不,我的多惠子在婚後第十年懷孕了。在她那微微隆起的柔軟的腹中,應該孕育著我們獨一無二的後代,可沒料到……

混蛋,這是怎樣荒唐的事情啊!……

我覺得自己剛才,哭泣了很長時間,但實際上,時間過去並不太久。我抬起頭來,卧室電的數宇式電子鐘,顯示出六點五十分,也就是說,那個男子逃離這兒,至今還未滿十五分鐘。

我用手帕擦拭著臉,走出卧室,拉開了四張半榻榻米面積的日本式房間的門。這是我的書房兼雜物間。我一把擰亮電燈,亳不猶豫地走到自己的書桌跟前。我拉出第二隻抽屜,取出那把藏在裡面的登山匕首。這把插在茶色合成樹脂刀鞘中的刀很便宜,隨時隨地都可以買到。我拔出匕首一看,沒有生鏽,刀刃閃著幽幽的寒光。我朝著刀尖凝視片刻後,默默地把匕首插入了刀鞘。

我又從對面那隻衣櫥裡面,找出了一副冬天戴的黑色鹿皮手套。隨後,把手套和匕首,分別塞入西服的左右口袋裡。隨後我鎖上了廚房門,從前門走了出去。發覺了那隻仍然放在前院草地上的旅行包,就把它搬入家中,重新走入門廊,並且把前門也鎖上了。

夏至剛過,日長夜短,但夜幕也已經降臨,夜晚的空氣中,混雜著濃郁的梔子花香味兒。

這一帶還留有不少未曾建造房子的空地,即使在白天也是行人很稀少。透過夜幕朝馬路上看去,我確認並無人影之後,我便快步離開了家。我暗暗地祈禱著,但願在事情被警方知道之前,我能夠親手把他抓住。

從我家往北,大約三百米處,有一幢六層樓公寓,許多窗戶都閃爍著燈光。

我記得多惠子說起過,曉美的房間,是在三樓從右邊數第二個門……我朝在那個位置上的窗戶望過去,只見那兒透射出相當明亮的日光燈的白光。

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穿過公寓內的門廊,走近電梯門。狹窄的電梯間內,只有我孤零零地一個人。

確認明白門旁的名牌後,我伸手按響了蜂鳴器:

「來……了……」很快地,我就聽見了曉美的聲音,好像是正在朝門口這邊走來。

「是你?」

「不……我是石岡!」

看樣子曉美的丈夫尚未回來,知道這一點後,我鬆了口氣:她丈夫在一家商社工作,看起來多半也是經常出差在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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