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 第一章

應邀參加案情聽證會的人,幾乎一致地認為:無論是什麼人,都不會跟他那樣的人,有什麼冤讎的。

「我在這裡,和他共事已經有七年之久了,還從來沒有見到過,鵜澤先生髮怒動氣的神態呢。昨天,他還圍上了我們贈送給他的圍巾,髙高興興地回家去的……」櫻井房子凝視著那張原先屬於鵜澤的、如今已經失去主人的辦公桌,用顫抖的聲音嘀咕道。

在那張辦公桌上,有條不紊地放置著被堆得高高的報紙、雜誌和複印的文件資料等,其空隙之處,還放著兩隻煙灰碟。不過,好像還是應該稱之為「煙灰壺」,也許更合適一些;在那兩隻頗深的陶制大容器里,堆滿了許多一直被吸到過濾嘴根部的煙蒂,簡直像是兩座小山一般。

在旁邊的一張辦公桌前站著的若宮清昭,也感慨萬分地點著頭說:「說真的,我直到現在還都無法相信呢。那樣一個難得的老好人……實話實說,我之所以能夠每天心情舒暢地,在這樣的資料室里工怍,實在是和鵜澤先生那和善忠厚的絕好人品,可是分不開的呀!」

資料室的職員,原先也就只有他們這三個人。公司是主要負責生產各種精密的音響設備,產品除行銷國內之外,還出口到歐美及東南亞各國。在千葉縣和群馬縣,分別設有工廠;公司總部則在東京市內的日本橋附近,建造了一幢六層樓房。

在這幢於五十年代後期建造的、略微有些陰暗的總部大樓里,資料室彷彿委屈地,被擠到了四樓北側的角落裡,這是一間僅有十幾張鋪席尺寸大小,而且天花板很低的房間。四壁全是堆滿了資料的書架和文件櫃,以致那兩扇本來就不大的窗戶,也被堵塞了半邊。因此,不得不從早上開始就開著日光燈。資料室里的主要工作是,對全國各地和國外送來的各種報紙、雜誌以及與新產品、新技術有關的情報,進行分類篩選,加以剪輯並妥善保存,按生產現場的要求,提供資料情報服務。

「聽說,鵜澤先生一直在這間資料室里工作,將近有十五年之久了吧!」杉森警部打量著兩人的臉說道。

「是的。他曾說過,自己的性格,很適合於做這項工作。看來,他對此是相當滿足的吧。去年滿六十歲後,他就退職了,但是由於公司里,非常需要他這種經驗異常豐富的、老資格的資料員,就作為特約人員,被公司破格留用了。」若宮牽動著血色很好的嘴唇答道。

「他太太說過,今天正好是六十一歲生日什麼的……」

「是呀。所以,我們昨天,都向他贈送了一條紅圍巾,作為他的生日禮物。」

「這麼說……鵜澤先生圍在頸脖上的那條紅色圍巾,就是你們贈送的禮物羅。」

「真正的花甲之歲,該是虛年齡滿六十一歲時吧,但不知怎麼搞的,我們覺得:彷彿還是有實足年齡的誕生日,更具有紀念意義,所以……我就跟若宮先生商量說,就送給他一樣紅色的什麼東西吧,反正是要適合於花甲之年的。後來我們就買了那條圍巾。我們提早了一天,在昨天就贈送了禮物,他非常高興地收了下來,並且立刻就圍在了頸脖上,然後回家去了……真沒想到,那竟然成了最後的一面……」房子含淚欲哭地說著,並低下了頭。

二月三日早晨七點多,鵜澤宗一的屍體,在靠近世田谷區西側邊緣的冷僻的路上,被過路的人發現了。是附近的一位職員,在上班途中路過時,最先看到躺在路邊草叢裡的這具屍體的。

經過現場勘察,認為死因是頭部後側受到鈍器打擊,推斷死亡時刻應該在昨天晚上七點到八點之間。在距離屍體十公尺開外的草叢裡,扔著一根長約五十厘米的鐵管,上面沾滿了血跡,這多半就是兇器,但未檢驗出指紋。據推測,作案現場是在屍體近旁的瀝青公路上,因為那兒發現了濺落的血跡。看來,罪犯是從背後,向正在路上行走的鵜澤突然襲擊,然後把屍體拖入草叢中隱蔽起來,接著就畏罪潛逃了。

由於附近那根電線杆上的路燈燈泡碎了,夜間這裡必然是一片黑暗,大概這就是屍體直到早晨,才被人們發現的原因。

根據上衣內口袋裡找出的月票,警方很快就查明了死者的身份。口袋裡還有一隻皮夾子,內有約四千日元,看上去似乎並沒有被人掏去過錢的痕迹。據此可以判斷,因怨仇而作案的可能性非常大。

警方對鵜澤的家屬,以及公司內有關人員,進行了調查詢問,但沒對發現絲毫曾與人結下過冤讎的線索。

當地警察署刑偵科的杉森警部,在向跟鵜澤同一資料室的兩個人,作案情聽證之前,已經預先找鵜澤的上司庶務科長交談過了,大致上掌握了鵜澤和另外兩個人的簡單情況。

櫻井房子二十九歲,高中畢此後,就一直在該公司工作,已經是個老姑娘。身材瘦小,臉皮微黑,看上去顯得比實際年齡更見老些,在公司里一點兒也不引人注目。她彷彿是抱著看披紅塵的態度,不結婚也無所謂,但又熱衷於茶道、插花、編結、烹飪等做新娘的基本技藝。

若官清昭三十五歲,有妻子和一個三歲大的女兒。他正值年富力強之際,被派到資料室這種地方來工作,也是事出有因的。前年春天,他曾被公司派往在東南亞的駐外機構去工作,但因不適應氣候和語言不通,三個多月之後,竟然得了精神分裂症,只得返回日本。隨後,在家休養了兩個月,康復後就開始上班了。不過,上面考想到:在高度緊張的營業部門,他恐怕難以適應,就把他派到了這個資料室里。

大約半年前,他遞交過要求調換工作的申請書,但未獲得批准。

也許是由於女兒正處於日益惹人愛憐的時期吧,他現在的口頭禪是「為了孩子,健康第一」,平時煙酒不碰,為了預防癌症和心臟病,他還經常服用各種各樣的偏方中草藥……

杉森警部回想著庶務科長的介紹,定神仔細一瞧,只見若宮的辦公桌子上,果然排列著三隻中藥罐子。這跟他那有些女性化的、白皙光滑的皮膚,和紅潤的嘴唇相映成趣,反而使人感到好像很和諧。

杉森警部把視線重新移到了鵜澤的辦公桌上:「這個煙灰碟里的煙蒂,全都是鵜澤先生吸的吧。」與其說是為了慎重起見,毋寧說是在與若宮對照之下,感到不可思議而脫口說出了這句話。

「是的。他一天大約要吸上八十支之多呢。若宮先生常常提醒他:這對健康不利;可是……」

「是啊!……無論我怎樣再三提醒勸說,他還是根本就不打算戒煙。平常他總是說什麼自己父親生前,每天都要吸上上百支煙,但身體一直健康硬朗得很,直到八十歲歲那年,才因為吃麵餅時,不慎噎住喉嚨而斷氣……實在是拿他沒辦法哪。」

「看來,今後為他奠祭時,恐怕還非得供上幾包香煙不可吧……」

兩人都感慨萬分,分別凝視著眼前的煙灰碟。

房子和若宮都不具備鵜澤死亡時間內,自己不在作案現場的證明。鵜澤昨天還像往常一樣,傍晚六點下班,若是乘地鐵再換電車,到達被殺害的現場,估計大約需要一個半小時。房子和若宮也在這時下班,他倆的家,分別在足立區花煙和新座市,七點到八點這段時間,尚在回家的途中,因此,無法證明自己不在現場,也不能說有什麼不自然的地方。

並且,迄今為止,尚未發現房子和若宮兩人,有殺害鵜澤的動機。另外,曾經跟鵜澤接蝕過的其他職員,也不像是是有這種動機。

「最後剩下的問題,就是鵜澤先生為什麼昨天晚上,在那條小路上行走了吧。」杉森小聲嘟噥著,覺著好像是握住了破案的鑰匙。他四十五歲,屬於那種喜歡自己動手調查,謹慎踏實的刑警。

發現鵜澤屍體的地點,位於從電車站過去,大約步行十分鐘的路邊。車站周圍和現場再往前走五百米處,都是新建的住宅區,還有不少商店和飲食店等,但作案現場的附近,則除了一些尚末竣工的住宅外,到處都是荒野和樹林,入夜便被一片黑暗所籠罩,能見度非常之差。因此,若非是電靠站時刻,夜間這一帶幾乎看不到什麼行人。

不過,倘若鵜澤就住在從現場再往前走,大概五百米處的住宅區內的話,那倒也沒有什麼可疑之處;但事實上他的家,卻位於還要往前乘一站電車的地方。

鵜澤為什麼要提前一站下車,在這段冷僻的道路上,獨自步行一站路呢?……對此,就連他的妻子,和從別的住宅區聞訊趕來的長子夬婦,也感到疑惑不解。

杉森警部又一次仔細地打量著房子和若宮,慎重地問道:「昨天,鵜澤先生有沒有對你們說起過,下班回家時要到哪兒去轉一下之類的話?」

兩人略一對視,彷彿是在竭力回憶似地,默不作聲,過了片刻,兩人先後回答說,頭腦中並沒有這樣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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