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後,星期五晚上將近八點,攝子來到了位於市中心的一家旅館的休息廳,這兒與上次約見志島武美的地方大不相同,既寬敞又明亮。今晚,攝子沒戴墨鏡,也不圍圍巾,高雅地穿著名貴的絲綢服裝,顯示出帶谷攝子雍容華貴的本來面目。
這家旅館距離街巷住宅區並不太遠,但由於建造在高坡地上,所以,透過青銅色的玻璃,能一覽無遺地眺望到從平緩的斜坡,一直延續到海邊的都市夜景。無論是休息廳,還是沿著階梯,逐級向裡面升高的餐廳,到處都是人頭攢動,一片鬧哄哄的嘈雜聲。
攝子獨自坐在體息廳一頭的椅子上,面露等人的焦急神情,注視著正面那扇門,已經有三十分鐘了,一開始她就預料到,很可能要坐很長時間,因此她選擇了一個不引入注目的座位。不料,還是被從對面走來的經理菊地發現了。他徑直走過來向攝子問好。對於這家旅館,帶谷多少也有些資助,並且,攝子有時也和帶谷一起,到這兒來出席公開的宴會。
過了一會兒,菊地又從旁邊走過來時,攝子百無聊賴地抬起頭,瞧了瞧牆上的掛鐘,「學生時代的要好朋友,從東京到這兒來,所以,我們約好在這裡等她……可是,怎麼到現在還沒來呢?」
菊地彎下腰,把胖墩墩的臉湊上前去問道:「請問,有幾位貴客呢?」
攝子問答說,只有一個女的,並隨便說了個名字。於是,菊地便恭恭敬敬地說,要是有電話,馬上就通知你,隨後就離開了。
攝子耐心地眺望著,在濛濛細雨中隱約可見的街燈。其實,她那裡只有一盞亮著的燈,她凝視著它,下意識地反覆回味著當時的情形。
三天前的晚上——志島武美最終還是接受了攝子提出的方案。到周末還搞不到這一百萬元的話,不知道會遭到什麼可怕的災難,這迫在眉睫的恐怖感,瞬間壓倒了一切,促使他咬緊牙關,最終下定了決心。
攝子把裝有五十萬元的信封,塞入了他的手中,並且約定,事成之後,一定把剩下的一半現款,寄存在「菲芙特」酒吧。當時志島低聲嘟噥道,事情辦完以後,自己打算遠離這個城市,以後再也不來了,說著,他的兩眼竟有些濕潤了。
攝子指定,在三天之後,即今天晚上八點採取行動。攝子知道,從今晚七點開始,帶谷要參加公司的重要幹部會議。因此,他能可靠地得到不在現場的證明。關於梓的死,攝子固然不希望自己受牽連,但更重要的是,還必須絕對避免,陷入帶谷遭受懷疑的被動局面。她希望梓一個人,無聲無息地從這個世界上滸失,就象當年露口光江,因為交通事故而突然死去那樣。
當然,攝子也不是沒有考慮到,志島物美會攜帶五十萬元潛逃的可能。但為了減少這種可能性,諸如暴露自己的身份和讓他寫張字據之類的事情,都應該竭力避免。倘若志島武美被捕後,供出攝子的姓名來,那可就悔之莫及了。為此,攝子特地挑選了一個不易引人注目的場所,悄悄地來與志島武美會面。
為穩妥起見,那天晚上,她對家裡的傭人說,自己有些感冒頭痛,早早便把自己關在卧室里,謝絕了傭人的服侍;但接著又從庭院的柵欄門,神不知鬼不覺地溜了出來。另外,由於用圍巾和墨鏡,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連志島都不可能有把握地,認準攝子的相貌。這樣的話,即使志島武美被捕後招供說「是受一個女人的指使乾的」,恐怕也無法確鑿無疑地,證明這一事實,最終只會被警方認為,是志島在胡言亂語。至於那筆錢,反正很快就會被拿去,填入那個大麻的黑坑的,一切都將由暗中矇混過去。
今晚八點,志島武美按理應該前往那幢公寓,並殺死梓。從眼下攝子所在的旅館,到海邊梓住的那幢公寓,乘汽車大約要花三十分鐘。因此,攝子打算在這家旅館裡,從七點半呆到八點半,以便能夠證明,自已當時不在作案現場。攝子事先只告訴志島,到時候自已在這兒,這是為了以防萬一。但行刺成功後,就沒有必要再行聯繫了。一旦關於梓的兇殺事件被披露出來,攝子立刻就將五十萬元,送往「菲芙特」酒吧……
掛在休息廳牆壁上的鍍金時鐘的短針,指向了八點,長針則與12重合,立刻就低沉地敲響了「當!……」。鐘聲柔和平緩,但是,一瞬間攝子的心裡彷彿覺得,那根尖銳的長針,簡直已經剌進了自己的心臟里。
「志島武美順利地幹掉了梓了嗎?」突然間,攝子的心狂跳不已。
八點過後,時針的移動,似乎比八點之前的那半個小時要慢得多。裝著等朋友等得不耐煩的樣子,硬著頭皮坐在椅子上,這簡直是在忍受極為痛苦的折磨。
真想立刻回家,在漆黑的卧室里,舒坦地躺下來!
「野口先生,野口先生,總服務台有您的電話。」從休息廳和餐廳的揚聲器里,傳來有些刺耳的廣播聲的時候,已經是距離八點半隻差兩、三分鐘了。
攝子被這聲音,從沉思中喚醒過來,睡眼惺忪地壞視著休息廳,到處都是低聲談笑、悠然散步的人群,沒見到誰有什麼明顯的反應。
「野口先生,有電話……」再次廣播時,攝子猛然想起,這就是上次對志島武美謊稱的自己的姓名。頓時,一陣驚恐伴隨著急速的顫慄,直透攝子的心房。
攝子又一次敏捷地,朝四周瞟了一眼。還沒有人走近總服務台。這麼看來,電話果然是打給自己的。
在餐廳裡面,可以看到正在和外國顧客,講話的菊地的身影。要是被他看見,自己去接「野口先生」的電話,這未免太難堪了。不過,除此以外,周圍好像並沒有什麼清楚地知道,攝子的真實姓名和身份的人。
攝子站起身來,朝總服務台走去。在服務台內,朝麥克風喊話的那位侍者,已經面露失望之色,正在向櫃檯盡頭的電話機走去。
「那個,我就是野口……」
侍者臉上現出「啊,原來是您」的表情,拿起受話器,遞給攝子。
攝子把電線儘可能地放長,以便離櫃檯遠一些,隨後用手掌捂住受話器:「喂,喂……」
「喂喂?……」這迫不及待的聲音,果然是志島武美打來的電話,「是太太嗎?」對方性急地確認道。
「我就是呀。」
「情況有變,能不能趕緊出來一下!……」對方好像相當激動,以致他那帶鼻音的說話聲,竟聽上去微微發顫。
「出來?到什麼地方?」
「這樣吧,能否到瑪琳塔下來一趟?現在那兒不會有什麼行人了。」
所謂「瑪琳塔」是一座矗立在海邊,一個碼頭附近的小塔,一些渡船和遊覽船,就從這個碼頭,駛往不遠處的一個小島,白天,這個塔上開放瞭望台和一些遊覽設施。
「可是……」攝子非常想問清楚,那件事到底干成了沒有,但周圍還有不少人,不可不防。何況菊地已經從餐廳那兒返回來,正若無其事地瞧著自己這兒。
「預定的事……預定的事辦完了嗎?」攝子十分擔心地問道。
「由於出現了一些意外的情況,因此,必須立刻當面商量!……」
「你是說?……」
「我在那兒等著,請快些趕來。……再見。」
不等攝子答覆,志島就「咔嚓」一聲掛斷了電話。這粗暴地扔下受話器的聲音彷彿表達出了他那焦慮不安的心情。
攝子也下意識地伸乎放回了受話器,但身體卻恍如一段木樁,獃獃地直立著,腦袋一下子發脹、充血起來。
所謂「出現了意外的情況」,究竟是怎麼啦?事態如何,自己一無所知,因此該怎麼辦才好,一點兒也拿不定主意……
「您那位朋友改變主意了嗎?」菊地窺視著攝子的臉色,極為恭謙地問道。
「嗯……稍微……」攝子好容易才使自己浮現出一絲微笑來,「決定在別的地方見面了。」
「是那樣嗎?……那麼,太太今天晚上,乘坐府上的汽車?」
「不!……」
「那我馬上給您叫輛出租汽車來,請稍候。」菊地動作迅速地鑽入了休息廳前面的迴旋門中,似乎打算在門外,叫住一輛載客到這兒來的出租汽車。
沒辦法,攝子也走入了迴旋門中。但她還沒有拿定主意。可是……
從外面走進來的一位男子,用手使勁一推,迴旋門猛然轉動起來,厚厚地玻璃撞在背上,不容置否地把她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