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旋門轉動 第二章

在對志島武美有所了解之前,攝子是無法下定明確的決心的。

攝子曾嘗試著,對丈夫進行過一次勸說。為了不給山川添麻煩,她只說是在街頭聽到,關於丈夫和梓如何如何的謠傳,希望他能夠早日斷絕這種往來。她幾乎用不帶任何責備的口吻,再三懇請丈夫,要對帶谷家的聲望有所考慮。

可是,結果卻比攝子所擔心的,還要糟糕得多。帶谷那張略有些神經質的小白臉,立刻變得憤怒、焦躁之極,那對小眼猜厭惡地緊緊盯著攝子。

「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得意洋徉的面孔!」帶谷突然開口。

攝子這才醒悟過來,丈夫又中邪了。正當她萬分煩惱之際,山川前來報告,關於志島武美的調查結果了。攝子曾對山川說過,若帶谷和梓的關係被志島宣揚出去,可就不好辦了,另外,由於帶谷暗中搗鬼,志島被無故解僱了,想必生活頗為艱難,對他不能撒手不管。因此,攝子叫山川去查訪他的消息。

山川的報告,基本上符合攝子的猜想,志島被趕出美術館後,正常生活立刻就全線崩潰了,二十五、六歲的志島武美並無親友,有時自己也揮筆作畫,興之所至,偶爾還外出寫生旅遊,似乎是那種頗有藝術家氣質的性格,導致了他的頹廢。據說,他現在沒有固定職業,只是每天晚上,到繁華街盡頭的,一家名叫「菲芙特」的酒吧去鬼混。這裡是一夥流氓的活動場所,志島到這家酒吧來,大概是為了混跡於流氓中間,以便吸食大麻。

這些情況,是山川從一位以前和志島一起,在美術館工作的男子那兒打聽出來的,但最後添加的一份情報,卻非同小可,使得攝子的心頭,那點小小的黑色污垢,忽然落了下來,並且逐漸膨脹,以致於緊緊攫住了她的意識。

「為了慎重起見,我到那家叫『菲芙特』的酒吧去看了一下,但我沒有見到志島武美。於是我就賄賂了一位侍者,叫他去試著探聽探聽。據說志島不光自己吸食大麻,最近還夥同他們,一起販運毒品。前兩天,不知道是存放在他那兒的大麻,被他不小心給弄丟了,還是怎麼一回事,他被那些暴徒狠狠地收拾了一頓,前天,他又哭喪著臉,對老闆娘訴苦道:要是這個星期內,不設法搞到一百萬元,就很有可能被毆打致殘、或死於非命。這些部是那個侍者親耳聽到的……」

到周末還有五天。

翌日晚上九點,攝子來到距離「菲芙特」酒吧所在的繁華街盡頭數百公尺的、一家陳舊的旅館的地下酒吧。十年前在這一帶,還是數一數二的旅館,當時攝子也經常出入於此,但由於更為現代化的建築,在市中心紛紛出現,所以顯得陳舊過時了。但二樓的小型西餐廳和地下酒吧,卻生意格外興隆,也許是邵些老頤客,不打算離開這兒吧。

今晚,酒吧裡面的髙腳凳上,坐著不少顧客,約有八成,店堂裡面瀰漫著白茫茫的香煙煙霧,使得櫃檯上方暗橙色的電燈,顯得愈發光線微弱了。

攝子坐在最靠近門口的、那個更加昏暗的包廂座里,這個隱藏在門口左內側的座位是個死角,極不容易被人發現。攝子拿起一杯侍者擱在桌上的雞尾酒,裝出要喝的樣子端到嘴邊,隨後就緊張地注視著近在眼前的迴旋門。

大約在這以前十分鐘,攝子在門外的公用電話亭里,向「菲芙特」酒吧打了個電話,恰好志島武美也在那兒。她臨時胡亂編造了個名字,自稱是野野口,說是有重要乾話要面談,希望能到這間酒吧里來一下。

帶著鼻音、細聲細氣地答話的志島武美,開始好像有些迷迷糊糊的樣子,但攝子剛添上「關於石村梓,有要事商談」這句話,對方似乎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氣。儘管尚未得到明確的答覆,他就掛斷了電話,但攝子憑直覺預感到,志島一定會來的。

打完電話後,約莫等了二十分鐘,一位身體瘦削得令人想到螳螂的男子,推門走了進來,他身上穿著一件粗糙的、而又沾有些許污垢的駝色毛線衣。他瞪著兩隻大而無神的眼睛,伸著細長的頭頸,竭力往店堂深處張望著。攝子的直感告訴她,這就是志島武美。

當這名男子走了兩、三步,來到桌邊時,攝子悄聲問道:「你是志島武美先生吧?」

冷不防聽到這問話聲,志島武美吃了一驚,趕緊回過頭來,把眼睛瞪得更大。認真地打量著攝子,他的眼白很混濁,眼神茫然,好像是還沒睡醍的樣子。

在攝子的催促之下,志島武美慢吞吞地在她對面坐了下來。立刻,一股不熟悉的帶酸甜味兒的體臭,鑽入了攝子的鼻腔——也許這就是大麻的氣味吧,攝子忽然想到。

「你是什麼人?……」志島武美小心翼翼地半坐半蹲著,惶恐不安地窺視著攝子。攝子用飾有黑色花邊的長圍巾,把臉裹得嚴嚴實實,並且還戴著一副深色墨鏡。

「你就是叫我野口的吧?姓名什麼的,不是隨便怎麼叫都無關緊要嗎?」

一位侍者走過來,問要些什麼。志島叫了杯摻水白蘭地。櫃檯周圍人頭濟濟,很是熱鬧,服務員正在忙忙碌碌地接待著顧客。

侍者剛快歩離開,攝子就壓低聲音開口道:「最近你還跟梓見面嗎?」

「沒有!……」志島幾乎有些引人注目地皺起眉頭,隨即又垂落下了目光。

「你以為她如今怎麼樣?」

志島武美又一次驚訝地抬起臉來,注視著攝子。頓時,攝子清楚地看到,在他那大而混濁的眼睛裡,閃爍著惡狠狠的凶光。也不知道是憤怒還是焦躁,抑或是有什麼別的含意。眼看著對方在動作和表情上,跟剛才判若兩人的急劇變化,攝子居然不安起來。但接下來,從他那發紫的嘴唇中說出的話,卻正如攝子所期待的那樣。

「那種女人,還是別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更好一些……」志島面對著酒吧里昏暗的空間,用硬擠出來似的聲音嘀咕道。

「這麼說,你對她是憎恨之極,簡直恨不得把她殺死羅?」

對方沒有回答。但攝子從對方那張凶相畢露的側臉上,感覺出對方倒對這句話,是默默地首肯的。

「可是,你為什麼要這樣打聽梓的情況呢?……」片刻之後,志島轉過臉來,瞧著攝子左手那隻鑽石戒指,接著又反覆地打量攝子,彷彿現在才剛剛看到她。

攝子為了躲避對方的觀察,趕緊俯下了頭。

「那個么,關於那個女人的話,可以說我是跟你站在同一立場上的人。由於梓的緣故,我的家庭,已經被搞得支離破碎了,你只要替我想一想就明白了。並且,我只能呆在家裡,別無去處……我真恨不得殺死她呀。因此可以說,我跟你完全一樣。」

「……」志島武美的臉上,開始浮現出忐忑不安的神情,他似乎已經漸漸地覺察出,攝子是懷有某種非同小可的意圖的。

驀地,攝子的語調變了,用千澀的聲音說道:「如果在這個星期之內,你要是搞不到一百萬元的話,不是要大難臨頭嗎?」

志島又一次驚詫不已,目光變得游移不定起來。攝子動作敏捷地,從手提包里取出一個白色的信封來,放在桌面上。

「假如你能下定決心的話,今天馬上就給你五十萬元。我就是為此,特地準備好了帶來的。剩下的五十萬元么,待事成之後再說……」

「所謂決心是?……是殺死梓嗎?」志島以極輕微的聲音問道。

攝子默不作聲。無論如何也不能由自已,親口說出決定性的詞語。

他獃獃地凝視著桌面上的信封,過了一會兒,從兩唇之間,泄出沉重的嘆息聲:「唉,可是……做了這種事,我馬上就會被懷疑的吧……」

「是嗎?……你已經有五個月,沒有見過她了吧?……再說,至今為止,梓也已經跟好幾個男人,有過往來了吧?」

「但是,我的朋友什麼的,他們都會認為,我對梓是恨之入骨的呀……」

「那也用不著過於擔心,你可以把現場偽裝成,被人盜竊過財物的模樣哬,只要穿上你從未穿過的鞋子,把室內踩得到處都是腳印就行了……總之,只要沒有留下證據,縱然有些被人懷疑,可只要你堅持矢口否認,恐怕警察署也不能隨意逮捕你吧。」

「……」志島一時懵然難決。

「不過,我可沒有逼你,去干不願意乾的事哪。其實,我倒有一半,是出於對你的同情,才說出這樣的話的。我衷心希望你下個星期一,能夠免受無情的私刑拷打,和慘不忍睹的殺害……」

志島武美那單薄的肩胛,僵梗地聳立著。他咬緊嘴唇,保持著沉默,然而,攝子從他那粗糙的臉頰因過度紫張,而變得薟白的過程中覺察出,他的內心,已是逐漸傾向於鋌而走險這一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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