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蠻幹

帶陽台的兩層住宅樓的燈光都熄滅了。因為沒有門燈,所以,這棟小巧別緻的兩層建築,連同庭院和圍牆,都籠罩在了一片夜色之中。和它的建築樣式,完全相同的鄰居家裡,深夜卻還亮著燈。雖然可以推測屋裡有人,但這個時間,已經是應該休息的時候了。

決意取代前輩大臣、掌控這個地盤的守藤重男,應當就住在這一帶,但平均每個月里,他都有一半的時間,住在世田谷區女兒岡本夫婦的家中,和外孫子享受著天倫之樂。

中進一郎律師把一支吸短了的煙頭,摁在了儀錶盤上的煙灰缸里,然後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家的位置和事故現場、以及被害者的家離得非常近,是不是巧合?……守藤重男的住宅,是中等階級人士集中的、環境幽雅嫻靜的小區,大藏六丁目的白幡徹已住宅的周邊,也是同等階層的人群集中在那裡。在帶陽台的兩層樓住宅的附近,建有一些織染衣服和銷售草墊的店鋪。還有專賣油炸豆腐飯卷的小店,所以,這一帶充滿了鄉村風味兒。

而世田谷卻與它截然不同,顯示著奢侈和豪華,而且還有日夜經營的網吧商店,所以,對於公司職員和商人來說,是不太適合的住宅環境。

因為中進律師不太擅長進行這樣的想像,所以,一會兒他就從這個想像中,自動地「跳」了出來。

白天,中進去辨認他的住宅時,特意走了一遭,看了看,所以他覺得,那一帶一到了深夜,就人煙稀少,連開車都不必多加小心了。

隨著夜深,氣溫更加下降,狂風吹著乾枯了的樹枝,聽起來彷彿是一陣陣的笛聲。

中進一郎在車內打開了空調。他又確認關閉好了門窗後,低頭看了看手錶。已經11點40分了,居然等到現在!

這是白幡約好的時間,所以肯定是要費些時間的。被害人的父親和丈夫——白幡徹已已經33歲,他的職業和家族關係,在警方的調査書中,已經寫得十分明白,在給辯護律師的材料中,也是這樣記載的。他在一家美國的大諮詢公司里做僱員,收入很高。但由於六年前,他購買了一棟昂貴的房產,所以,每年都要償還一大筆的貸款。

第一次公判結束後的一周,即12月6日,中進先給白幡的家裡打了電話。但白天晚上都沒有人接。

這次中進又給白幡所在的公司打了電話,一名男士說他去接待一位客戶,請他直接打給白幡徹已。但白幡去了哪家企業,對方說不清楚。

「他是直接從家裡去的嗎?」

「對。因為我聽他說,那家企業位於湘南,那兒離他的家很近,我想他是直接去的。」

「那他就不回家了嗎?」

「由於工作關係,他說他住在了附近的旅館裡,偶爾也會回趟家的吧。」

說完對方就掛斷了電話。

白幡徹已之所以選擇住在旅館,看樣子是想清除一下,過去生活中的陰影吧,這證明他對今後還有著某種渴望。中進這樣認為。

接著他給白幡的家庭住址寫了一封信,說自己是上村岬子的律師,這次他的當事人,有了非常悔恨的反省。要向被害人鄭重謝罪,所以,想請白幡到自己的律師事務所來一趟。

中進把這封信,分別寄到了白幡徹已的家裡和他的公司,那是12月8日的事情。而12天後,即20日白幡才打來了電話。當時正是中進著手處理其他的案件時。

於是,中進一郎在電話中,再次鄭重地提出,務必要和白幡徹已見一次面,而且,地點隨白幡先生確定。

白幡用毫無感情色彩、公事公辦的口氣說道:「那就到我家裡來吧!……」

「什麼時間?」

「我的工作於27號結束,27號晚11點吧?」

「行啊!……那就12月27號23點。」

「因為我大概是那個時間回家。」

他們約好的就是這個時間。

因為是自己徵求對方的意見,所以這麼晚的時間,他也沒有辦法。對方說是擠了工作時間,才和律師見面的,所以,中進儘管心裡不願意,自己也沒有辦法。

由於在初台的事務所25日休息,所以,中進一郎直接開車離開自己的家。這是他開了八年的車,車身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撞痕,但這也畢竟是珍珠白色的「凱迪拉克」呀!

他於白幡約定的11點前5分鐘,到達了指定地點。近年來美國車不太受寵,但他這輛凱迪拉克,還算是風光的名車。

他在車裡看了一會兒,有關這個案件的材料,由於眼睛累了,所以他關上了車燈,叼上了一支煙。

快到凌晨12點了,中進一郎緩緩下了車,在附近的空地上,輕輕地跑了幾步。此時中進有些生氣了。他馬上回到了車上,粗暴地關上了車門,打著了發動機。這時,從遠處閃過來了兩道車燈。

看上去是一輛計程車,它停在了小樓前。一名清瘦的人從車上下來了。

隨後,中進一郎律師也走出了汽車,繫上了風衣扣,伸了一下懶腰。那名一隻手提著公文包的男子,已經用另外的一隻手推開了院門,走進了小樓的玄關。然後他掏出了鑰匙,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您回來了!……」在門外的中進一郎,清晰地聽到了從昏暗的房間里,傳出的問候聲。玄關的燈亮了,接著旁邊房間的燈也亮了起來,圍牆內傳來了輕輕的犬叫聲。從窗戶的燈影中,可以看到白幡徹已在撫摸一隻狗的腦袋。

中進瞧准了時機,按響了玄關旁的門鈴。

「來……了。」

「您好,我是律師中進一郎。」

門開了,一名身穿深藍色西服、系著暗紫紅色領帶的男子,突然出現在了門前。

「是白幡徹已先生嗎?」

「是我。」臉型呈倒三角的白幡徹已,默默地盯著中進一郎。

「今天夜裡太冒昧了!」

中進稍稍地低了一下頭,於是,他看到了放在玄關口,一雙小小的紅色運動鞋。在這雙鞋的旁邊,還有一雙細細鞋帶、奶油色的矮腰涼鞋。中進一看到這雙彷彿是剛剛放在那裡的涼鞋,目光不覺地抽動了一下。

「因為有一個會,正好不開了,所以,我早回來了一會兒。」白幡用非常一般的口氣說道,他並沒有對自己晚到了幾乎一個小時,而抱有絲毫的歉意,「請吧。」

他轉過身,把中進帶進了左側的西式會客室里,右側的房間是廚房。會客室里放著鋼琴、電視機和餐具櫃,還有一組沙發,顯得狹窄一些。沙發和茶几上,還放著縫製的靠背墊和小動物,還有幾本生活方面的周刊雜誌,但目前的凌亂,讓中進記起來,這裡住的已經是一名單身的男人了。室內的溫度有些低,剛剛打開的空調,發出低低的蜂鳴聲。

「請進來坐吧!……」

白幡徹已順手拿開一隻縫製的動物,示意中進坐在沙發上。中進一郎坐下來後,取出一張自己的名片。

「被告人對她的行為,向您表示深深的歉意,並且,她每天都在懊悔中度過。她要我務必向您轉達她的不安。」說完之後,中進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抬起頭時,看到白幡那雙毫無表情的目光,正緊緊盯著自己。他的臉龐消瘦、輪廓分明,一張如同外國電影明星一樣的年輕的臉。但從他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的感情來。

中進一郎心裡有些困惑,於是,他把目光向四周看過去。在冰箱的門上,貼了不少美少女的漫畫像;廚房和起居室之間的吧台上,已經明顯有了不少塵土;而且,都可以看到手指划過的痕迹。

「聽說您一直住在旅館裡,不經常回來?」

「啊,偶爾回來一下……」

白幡徹已的話,令中進一郎感到費解,他用一種舒服的姿勢,靠在椅子上。

「那麼,關於這個事件……」中進一郎用公事公辦的口氣說道。

「被告人雖然表示了願意盡自己的全力,盡量滿足受害人遺族的要求,但是,她本人也不過是一個公司的職員……」

「我知道!……」白幡徹已冷靜地點了點頭,用發寒的眼睛望著律師,「你想對我說什麼?」

「實際上,被告人的母親,在山梨縣娘家有一片宅基地和農田,恐怕全部賣掉,才可以剛剛夠一定的賠償金……」

上村岬子的母親住在農村,繼承了家業的哥哥有一些農田,但不能把希望,全部都寄托在這上面。從實際上來說,如果白幡徹已提出:可以通過財物的賠償,來解決這個事件的話,他也會同意馬上賣掉那塊地的。上村岬子的前夫也表示:願意配合中進律師,出一些資金。

「反正被告人是真心實意地打算籌集一筆錢賠償……」

面對著這位毫無反應的對方,中進不得不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空調的熱力出來了,中進掏出了手絹,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不過,如果白幡先生認為,賠償的金額太少,您可以坦率地說出個標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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