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交換

蔣副校長之所以成為蔣校長,裡邊還有兩個段子,雖然比不上趙本山和潘長江的精彩,可也讓我們快活得半死了。蔣副校長不是演職業小品的演員,他不過是友情串演,四兩撥千斤,就把校長的交椅搞定了。

當然,所謂四兩撥千斤,也是他煞費苦心多少年,才一拍腦門子,頓開了茅塞。不過,據伊娃告訴我和朱朱說,其實憑蔣副校長那油光光的腦門子,他到死也不會有長進,還不是有高人當頭敲了他一棒,才把他敲醒了。

朱朱就問,那個高人是誰呢?

伊娃嘴裡嘰嘰咕咕了一陣,說,還不是那個會說他媽鳥語的女人!

我們再傻,那人是誰,也自然是清楚了,可我有點吃驚,伊娃的聲音里,咋個就夾了那麼多的恨意呢?

更早的時候,伊娃在《大印象》中這樣說過,男人和男人可以成為好兄弟,男人和女人可以成為好朋友,但是女人和女人只能成為生死冤家。為什麼會這樣呢,伊娃說,世界上屬於女人的東西太少,到手的怕被別的女人搶走,而要到手的,也只能從別的女人手中去搶。所以女人和女人的關係,就是防範和搶奪的關係,警察和小偷的關係,貓和耗子的關係,冤家和冤家的關係。朱朱聽了,笑吟吟地問過她,我和風子也是冤家嗎?

伊娃也是吟吟一笑,說,不是,你們倆不是冤家。在你眼裡,風子還是個女人嗎?

朱朱當做笑話轉告給我,我倒也不在意,只說了一句,媽的,我不是女人?!

已經想不起我和伊娃是怎麼摒棄前嫌的。「摒棄前嫌」這四個字是她告訴朱朱的,你現在曉得,這麼文縐縐的話我哪說得出來呢。她對朱朱說,被同一個男孩甩了的女孩應該「摒棄前嫌」,而且惺惺相惜,(或者,是心心相印?)。我確實不記得,這話她是在我們摒棄前嫌之前或者之後說的,反正,我們開始說話了,還交流著對那些雞零狗碎事情的看法。伊娃的《小女子大印象》還在秘密地寫著,而她說名稱已經改為了《地下室手記》。我很吃驚,朱朱也說,你不是在課堂上寫嗎,咋個就成了地下室呢?伊娃把她的鷹鉤鼻子歪了歪,很寬容地說,這個,你們就不懂了。

是啊,我想,我們都懂了,伊娃如何還是伊娃呢?

關於蔣副校長當上校長的事情,伊娃是這樣說的,他和任主任水火不容已經多年,上邊放出話來,如果他們兩人不能改善關係,就要一鍋端了,再派人來做掌門。他們自然是怕兩敗俱傷的,就達成妥協,任主任支持蔣副校長扶正,而蔣副校長承諾,讓任主任接他的班。但是,教育局長,就是從前泡中的老校長,他對蔣副校長有看法,一次來泡中視察,在飯桌上借著酒勁說蔣「水深。」蔣副校長漲紅了臉,還只得傻乎乎地問,怎麼叫水深啊?局長就說,深不可測。蔣副校長再要裝憨,又害怕局長疑心自己是做秀。

那個會說鳥語的女人就冷笑,做秀有什麼,×××還做秀呢。不怕你做秀,就怕你秀得還不夠。她獻了一計,蔣副校長聽了還不敢相信,他說,仙人指路,也不過如此啊。他就買了很多禮物,自然也就是玉溪、五糧液、龍井之類的東西了,大包小包一大堆,先到教育局分管人事的副局長,也可能是書記的家裡走了一遭,面帶焦慮,言辭懇切,說聽到傳聞,局裡要讓他當校長,這讓他惶恐不安,茶飯不思,因為自己才疏學淺,做副校長已經是捉襟見肘,如何做得校長,千萬使不得!可憐的副局長,也可能是那個應該綽號憨憨的書記,感動得淚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他在局裡開會時動了情,操著舞台腔作報告,同志們吶,自古只有花錢買官的,哪有送禮辭官的,這樣的同志不當校長,誰當校長?!當然,這是後話了。

蔣副校長接著就去武漢考察「合格學校」的辦學經驗,在黃鶴樓上分別給局長和老婆各寫了一封信,給局長的信是彙報考察所得,條分細縷,頭頭是道。給老婆的信則聲稱今天是自己的50歲生日(也可能是55歲的生日),幾兩白酒下肚,往事湧上心來,就面對滔滔江水,向老婆回顧自己的人生。他說,魯迅名言,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這還不夠,應該加上一句,人生得一導師幸甚。我的導師就是老校長,沒有他的幫助,哪有我們家的今天。最後的幾年,我就是當好副校長,做好未來校長的助手,為老校長分憂。我要這樣做,你也要這樣想。官場水深,深不可測,但老校長在一天,我就覺得心裡舒坦了……。完事之後,他把兩封信裝錯了信封,用口水貼了郵票,走到江邊一處郵筒投了進去。信發回去,兩千里外,弄得他老婆聽了一回彙報,而局長則吃了一次驚嚇。局長差點扇了自己的耳光,相處十幾年,自己是伯樂不識駿馬,昏君不識忠臣啊。第二天他到辦公室簽任命書,那手都還哆嗦呢。

伊娃說著,還站起來,一瘸一瘸地表演給我們看,於是傲氣凌人的宋小豆、老謀深算的蔣校長、老實憨厚的書記還有大權在握的局長,全成了他媽的一窩殘疾人。我和朱朱捧著肚子,生怕笑岔了氣。我說,你太壞了,你咋個曉得這些么多的秘密呢?你把瞎編的小說當真了。

伊娃滿臉不高興,她說,現在還有什麼是秘密啊!柯林頓和萊溫斯基被窩裡的事,還不是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了。

是呀,這麼說來,可憐的伊娃也許就真的沒撒謊。麥麥德說過,世人多昏聵,偏偏聾子能耳聽八方,瞎子可以眼觀六路。為什麼瘸子就不能跑遍旮旮旯旯呢?

可是那個會說鳥語的可憐人兒,她為什麼要給蔣副校長獻上錦囊妙計呢?伊娃說,天曉得。

我說,你什麼意思啊?

伊娃說,天曉得。

我懵懵懂懂,似乎又真有些懂了。天曉得的意思就是,一,鬼才曉得。二,只有上帝知道。

就在我們搬運泡桐樹的那天,包京生又一次邀請我去泡吧。他已經不止幾十百把次地邀請過我了,他說我欺騙他、利用他、開空頭支票、許他媽天大的願,到最後他什麼也沒有得到,倒成了人人笑話的傻×!在食堂排隊打午餐的時候,他緊緊地靠著我,他身上刺鼻的汗味和蒜苗、大蔥、紅燒肉的味道混在一起,讓我有點窒息,還有點發暈。他站在我後邊,他嘴裡的熱氣吹進我的後頸窩,我感到像有小蟲子鑽進了小背心,一陣比一陣癢得更厲害。我是留板寸的,板寸又短又硬,包京生卻居高臨下,湊著我耳根子很邪氣地笑,他說,姐們,別人都說你的腦袋像刺蝟,只有我看得見,你頸窩長著嫩毛毛呢。我氣得轉過身子,拿起飯盒就朝他臉上扣去。——但我其實根本轉不了身,這混賬的包京生早就掐算好了,用兩隻手拉扯著我的衣角,哪容我動彈。他說,乖乖的,乖乖的,啊?

我買了飯菜,突然恨恨地在他腳尖上踩了一下。可他也跟掐算好了似的,套著高邦的運動鞋,踩上去厚垛垛的,他連哼都沒有哼一聲。

我端著飯盒到處找座位,包京生就跟狗似地跟著我,弄得我緊張,還能聽到心跳。我不是害怕,我怕什麼呢,我就是心跳呢。在餐廳里慢慢兜了幾圈之後,包京生還跟著我,我就對直朝著最僻靜的角落走。角落裡只坐著一個人在吃飯,慢條斯理地用左手刨著飯菜,很悠閑地打量著亂糟糟的人群。我走攏去,才發現這個人竟然是金貴。

金貴見我和包京生在他對面坐下來,臉上的悠閑忽然就沒有了,他想招呼一下,但嘴裡包滿了飯菜,只唔唔了兩聲,他又想站起來,但桌椅間太窄,他的膝蓋只能彎著的。包京生說,得得得,免禮吧。金貴就坐下來,依然用左手拿了筷子,慢慢地刨著,眼睛卻放在我們身上,直直地看。朱朱曾說,金貴的兩隻眼睛隔得很遠,一看就帶點蠢相。我就往金貴的眼睛多看了看,卻看不出名堂來。我忽然笑了一聲。

我說,你看起來總有些笨手笨腳的,金貴,左撇子都是天生的嗎?對不起,我用慣了右手,我總覺得左撇子都是笨手笨腳的,不好使。

波,金貴說著,又用左手握著筷子刨一大口飯吞下去。他說,波,我波是左撇子。

包京生不耐煩,說,哪來這德性,這麼多波波波,不右即左,你還能是右撇子?

波,金貴說,我波是右撇子。

包京生火了,他說我操,你他媽還能沒撇子!

波,波,波,金貴也急了,但急得很有耐心,他說,我波是說我莫得撇子。金貴慢慢舉起他的右手,老年痴呆似地在空氣中划了半個圈,他說,我是波曉得我是哪個撇子呀。

我點點頭,我說,你說不清楚我幫說你,你只曉得你的右手不好使,是不是?

金貴不說話,點點頭,很感恩涕零的樣子。

朱朱也端了飯盒湊過來。金貴見了朱朱,就清清楚楚叫了聲班長。朱朱嗯了一聲,說,金貴好,金貴不討厭。

我就對包京生說,你要請我泡吧,就把朱朱和金貴都叫上。朱朱說,金貴不討厭。

包京生愣了愣,說,行,行,我也叫個人,叫上阿利跟我們一塊去泡紅泡沫。

但是阿利拒絕了。阿利說,我去哪兒都可以,就是不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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