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道燈 第二章

電車停站了,乘客蠕動了起來。等到恢複平靜,電車開動的時侯,志保子冷靜地問:「你講了一通跟一江的齷齪,同你來東京保密的事,有什麼關係呢?」

「關係重大……」碧川向志保子更靠緊一些,放低聲音說。碧川身上的氣味,直撲進志保子的鼻孔,混著男性化妝品,是那麼捻熟,「我要乘這輛電車到浜松街,然後換單軌電車到東京機場。由鸞谷乘山手線到浜松街要十五分鐘。單軌電車也要十五分鐘。連換車的時間在內,六點半可以趕到機場。這麼走,比乘出租汽車,時間更經濟。」他的話好象部分在回答志保子的問題,目不轉睛地看著志保子的眼睛,又繼續說,「在東京機場搭乘全日本航空公司七點十五分飛往札幌的『三星號』客機,八點四十分飛抵千歲機場。再從千歲機場坐出租汽車到札幌火車站。這樣,便可從從容容趕上夜裡十點十五分由札幌發車的『大雪五號』快車。午夜十二點四十七分就可到達旭川。這是今晚回旭川的末班車。要趕上『大雪五號』快車,就得乘上七點十五分從東京起飛的末班機。——當然,可能的話,不這麼換來換去,選擇直接由東京飛往旭川的路線。然而,東亞國內航空公司去旭川的航線,中午十二點五十分就沒有班機了,而且,飛機又小,乘上去容易惹人注目。再說,旭川機場上熟人也多。」

志保子漠然感到,與其說他是在回答問話,不如說他說出了問題的核心。真實而重大的,令人恐怖的回答是……

「十二點四十七分,一到旭川,我便到車站前的快餐館去。那兒一直要營業到夜裡兩點。我沒事兒人似的,走進店裡,跟相熟的女孩子廝混閑聊一陣,讓她們記住我耽在那裡的大致時間,然後岔過話暗示我今天整天在旭川,耽在公司單身宿舍里整理賬目。這樣一來,就可以證明我不在現場,一點破綻也沒有,只要我方才沒在十字路口上碰到你。一個想證明自己不在現場的人,最怕的莫過於在現場附近碰到見證人。」

不在現場……見證人……這些詞兒象一個個漩渦,合著隆隆的車聲,在志保子的腦袋裡打轉。

「你難道……」

碧川見志保子盯著自己,一下子眯起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時電車不知開進什麼站里,突然剎住了車。或許是稍稍開過了站頭。腳下一個站立不穩,碧川的高個子便撞到了志保子的肩頭。

「是的……今晚我把一江殺了。」撞過來的身子還沒有站挺,碧川就在志保子的耳邊悄悄私語道,「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一江。她拿我的荒唐替自己遮掩,不傷自己一根毫毛。把我趕走,也許對她自己朝秦暮楚,良心上過得去點,但她卻把我寶貴的一生給毀了。離了婚,事情並沒到此就完。我不報復,不足以解我心頭之恨……」

從浜松街車站裡的山手線月台出來,走去換乘單軌屯車。碧川雜在人群里,口齒稍許清楚了一些,跟從前一樣。他和志保子兩人眼睛望著前面,對面走來的人看他們,以為是在隨便閑談。

「今天剛過中午,我便乘飛機離開扎幌,神不知鬼不覺回到了東京。四點來鍾到一江家裡。我原先配了一把鑰匙,悄悄開門進去。現在這座寬敞的洋房,只有一江一個人住。平時有個女佣人,星期日節假日女佣人回去休息。我從別處打聽到,一江前幾天得了感冒,到今天還沒好,整天在家裡。我進去的時侯,看到卧室里我的一張床撤掉了,顯得空闊,一江坐在梳妝台前,正在做面部按摩。聽見門聲,她回過頭來,我一聲不響,慢慢走近她,兩手一下掐住她的脖子。我不需要再說什麼了。她看我突然出現在面前的一剎那間,一定會明白我要幹什麼的……」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檢票口,又並肩走上單軌電車的台階。三年多前,與碧川在同一個科室工作,兩人相親相愛,時常出去幽會,這些往事,驀地闖進志保子的意識里,不合時宜地懷念追想起來。現在他犯了罪,作了案,聽他的自白還不過十分鐘前的事——人的感覺竟這樣遲鈍,志保子頓時覺得實在不可思議。

「等一江斷了氣,我把她睡衣下擺弄亂,拖鞋扔得遠遠的,布置成她掙扎抵抗過的痕迹。然後打開抽屜和保險柜,隨便找了些東西,把家裡翻得亂七八糟。我打破廚房的窗子,溜了出來。當然,大門還象原先那樣鎖著。這一來,一眼看上去,會以為是強盜搶劫吧。」

「……」

「現揚情況,完全象打家劫舍的。即使懷疑到我,我已同她離婚,戶口也遷了出去,我殺一江,得不到一分錢的好處。只要能證明我不在現揚,就萬無一失,絕對安全。」兩個人走上單軌電車站。車子還沒進站,乘客稀稀朗朗地排隊等著。他們排在隊尾,同前面的人稍稍離開一段距離。碧川放低聲音說,「事情的全部經過就是這樣。我這次復仇成功與否,全憑你的良心。我之所以向你和盤托出,固然是出於害怕,怕我不言而別,一旦事發,你向警察出首今天遇到我的事。更主要的,是想教你了解我的心情。說老實話,我現在真後悔當初不該同你那樣分手。事到如今,不論我怎麼道歉,你也不會原諒我的。但是,我真正愛的女人,無論是過去還是將來,只有你一個而已。我相信,也只有你是真心愛過我的。」

空蕩蕩的紅色車輛慢慢滑進站,車門打開的時侯,兩人不約而同地扭過頭來,目光在半空中相遇了。

「我求求你,今晚你碰到我的事,全當是你我之間的秘密吧。」

放過他也末嘗不可……窗縫裡,吹來東京灣上涼爽的晚風。志保子看著碧川胸前飄拂的領帶,一面茫然忖度著。

在單軌電車裡,兩人面對面靠窗口坐著。車裡只有八成乘客,很安靜,說話完全可以被鄰近的乘客聽去。所以,開車後兩人幾乎沒開口。也許,碧川要說的話都說完了,眼睛無神地望著窗外。

過了六點鐘,外面已經夜色蒼茫。

就算我壓根兒沒遇到他也行。其實,過十字路口的時侯,再早那麼一、二分鐘,或遲一、二分鐘,就不會遇上他了。即使他在自己前面兩三米遠的地方走,戴了那麼一頂從末見他戴過的鴨舌帽,又豎起了大衣領子,哪裡會認得出他就是碧川公介啊。而且,他又是那麼一臉的倦容。本來就清瘦的臉,現在更見瘦削了,眼圈發黑,凹了進去。怪可憐的,到今天一定吃了不少苦頭,內心深受創傷。往事盡付東流水,讓它過去算了。志保子思前想後,沉浸在一種感傷而又帶點甜蜜的心境中。碧川拋棄了志保子,投到一江的懷裡,這種薄倖的行為,到頭來他自己吃虧受苦,自食其果,這筆賬可以一筆勾銷了。而且,同碧川分手後,志保子也可以說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她換了了家商行,進了秘書科,和頂頭上司專務董事之間偷偷地培育起寶貴的愛情。

不錯,碧川己經罪有應得。他把己經離了婚,形同陌路的妻子殺了……正如他所說,也得不到一分錢的好處,反而危險得很。他的行為本身不足以說明,一江給他造成傷害之深么?的確,他的犯罪,沒有什麼利害打算。把它解釋為驕橫自專的一江自做自受,或許更公平。我無須乎向警察說謊,只要不作聲,裝作不知道,刑警是不會找上門來,向我志保子問什麼的。

志保子頓時覺得渾身癱軟,頭靠在椅子上,眼晴望著碧川的領帶。晚風不停地從窗縫裡刮進來,翻弄著那條橫條紋的領帶,一根短大的銀別針,把領帶別在襯衫上。別針上的圖案象是抽象派藝術,仔細看去,卻是兩個重疊在一起的羅馬字母。一個字毋是K字,還有一個,正要放眼看去,單軌車在中途停站了。

站台上的時鐘指著六點二十分。到東京機場是六點半……趕上七點十五分的飛機是毫無問題的。八點四十分飛抵千歲,然後從扎幌火車站換乘快車「大雪五號」……志保子把方才碧川在山手線電車裡談的乘車路線回想了一遍。猛然間發現一個疑點,不由得一怔。他說,半夜十二點四十七分回到旭川,要去車站前的快餐館露個面。那麼,證明今晚他不在現場就無懈可擊了。可是,等一會兒,一江之死被人發現,驗屍可以推算出死亡的時刻,而按照碧川今天往返的路線來追查,不是有可能發現是他犯的罪么?事實上也正是他乾的呀!

「關於證明你不在現揚……」志保子忘其所以地問道,一下子注意到自己所在的揚所,便頓住了口。

「什麼?」碧川探過身子,志保子也湊了過去,兩人緊靠著玻璃窗說了起來。

「你怎麼證明,在一江被害的時刻,你人絕對不可能在現場?難道在旭川的單身宿舍里,你安排了一個替身……」

志保子不覺握高了嗓門,他慌忙攔住她,急口回答說:「不,正相反。」

「正相反?」

「不……並不是說要人作假證明,說我不在現場,而是要別人把作案時間搞錯……」

「這是什麼意思?」

碧川似乎有些躊躇,看著志保子心情很複雜。志保子盯住他不放,他有點欲說還休的樣子。然後向周圍很快掃了一眼說:「當然,作案時間真給查出來了,我不在現場的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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