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在湖濱

為什麼要跟蹤自己呢……?在「波皮克」的分析報告發表以後更加繁忙的日子裡,這個問題經常縈繞在大湖浩平的腦際。

為什麼受到刑警的監視呢?不……悠子從關上了電燈的房間里跑出去以後,很快就急著來敲門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刑警。

但是,在那一瞬間,他的本能清清楚楚地感到有人在追逐他,便立即將桌子上的書籍等物裝在手提包里,抓起櫃櫥里的大衣,跳到院子里逃走了。

大湖從中院穿過餐廳的前院來到飯店的門口,正趕上有一輛客人剛剛下來的計程車,他便跳上車向東京站駛去。他也想過從羽田機場直飛福岡,但怕機場有刑警埋伏,於是乘新幹線的夜車到大阪,在站前的飯店住了一夜,坐第二天22日的飛機回到了福岡。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在回福岡之前,去天王寺的舅母家一趟,拜託舅母萬一有警察來調查3月8日的行動的話,就說他那天曾來她家裡就好了。然而,當時身心疲憊已極,實在沒有精力去考慮那些了。

不過,即使去拜託她,脾氣有點各色的舅母,能不能不問原因就答應下來,還很難說呢……

和他的內心的煩惱相反,他在大學內部的處境卻逐漸好轉。

他在報告書中斷定了從去年春天以來小兒肝癌不斷發生的主要原因,來自南平食品公司生產、銷售的「波皮克」的原料所產生的黴菌,主張責任在企業方面。他的報告,逐漸在全國激起了波瀾。他的見解受到了社會上和新聞界的普遍歡迎。這種超過預想之外的巨大反響,使得J大學內部下期教授的選舉出現了推舉大湖的熱潮。

大湖的研究室的電話比吉見教授生前還要頻繁,他不斷接到要求採訪、講演、約稿的請求。大學放寒假以後,電話和來訪便湧向了他的家裡。

他自己知道,他的精神恍恍惚惚。這種情況,他十分注意不讓近來和他接近的助手山田和妻子志保子覺察出來。這就使他的神經十分緊張。自己的形象在別人眼裡究竟如何呢?是否有些可笑呢……?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種情況要是擱在半年前去巴黎之前的話,自己可能會在虛榮心的刺激下成為充滿活力的人,生來的悲觀主義會銷聲匿跡,自己會變得洋洋得意起來。

然而,現在的大湖,卻像已被宣告死期將至的人那樣,經常處於精神高度緊張狀態之中。對於實現自己和史子進行那種恐怖之極的無法無天的行為的真正目的來說,剩下的時間恐怕不多了。

如果不能實現像在巴比松村之夜那樣,在靈魂安堵之中與史子再次相逢的話,那麼,前一段時間的一切所作所為,又有什麼意義呢?

在麻布的飯店監視過自己的刑警們,是還在跟蹤著自己呢,還是在追蹤著史子呢?

大湖總覺得是在跟蹤著自己。福岡縣警察署古川警部的時時放射著威脅光芒的黑框眼鏡和眼鏡後面的非常吸引人的柔和的眸子,總是盤踞在大湖的腦海中。

古川這個人,不是什麼秘密都要泄露出來嗎?

之所以覺得悠子不會被跟蹤的理由之一,就是因為。

大湖回到福岡以後,終於冷靜地作出了以上判斷。鮫島史子身材更顯高大,更具有現代型氣質。更重要的是,過去相當大膽地連續給大湖送來明確信息的史子,即使警惕別人的監視,也不會對大湖的表白心跡不作任何表示就一跑了之。另外,和大湖見面的話,穿和服、做捲起的髮型,和穿喬其紗衣服、撒上格蘭香水,二者的危險程度應該說是相同的!

但是,當大湖看到美麗的悠子的時候,立刻感到她正和史子相吻合,相信她就是史子。難道這種認識,只是大湖的主觀臆斷嗎?

當時,他覺得在巴比松村黑暗的夜晚,自己的直感洞察了史子的一切,現在一一進行認識的時刻來到了。這才是值得祝福的愛的完成。然而,對所愛的對象的認識,是如何形成、如何證明的呢……?

然而,到頭來,在象塔爾飯店的黑暗中,自己不是連任何東西都沒有洞察到嗎?對沒有見到的史子的姿容,沒有敞開的史子的內心世界及史子的身份的理解,都只是一種錯覺嗎?

而且,接下來的那種具有隔世之感的安堵和陶醉,也都是泡沫般的錯覺嗎?……不,絕對不是!

在那個選定的時刻,無疑自己將手伸向了「永遠」。除此之外,世界上還有什麼可以信賴的事情呢?

是的……現在只有繼續相信,才是自己的支柱。

只要能夠再見到史子一次……!

此事必須抓緊。

假如小田原警察署錯誤地追蹤悠子的話,在時間上大湖還有一些緩衝的餘地。

在警方追查那個「詭秘女人」的真面目的工作中採取錯誤行動的期間,大湖必須刻不容緩地與史子取得聯繫,告訴她警方搜查工作的進展狀況,告訴她福岡縣警察署已經覺察到出現在結婚披露宴會的那個女人與箱根或富士五湖方面有關係。

大湖若確實能夠避開警方實現和史子重逢的話,大概也必須再忍耐一次和她的暫時分離。

如果史子逃亡成功而獲得安全保證的話,大湖自信能夠經受得住任何考驗。即使以「不付帳白吃」的理由被捕的話,不論受到多麼嚴厲的審訊,他也決不說出一句有關永原翠被害事件和鮫島史子的存在的話。

這樣,大概他們早晚得釋放大湖。

還有一條活路。

順著這條活路走下去,就有充分的時間。

悠子的形象從大湖的腦子裡消失以後,彷彿和她替換了似的,茜的形象浮現出來了。

與大湖的直覺描繪出來的史子的形象最相像的人,要算是永原茜了。大湖只見過一次永原茜。3月4日傍晚,永原翠走在自家後山的路上,大湖正要去接近她的時候,茜突然出現在下邊的公路上。公路上尚有夕陽殘照;將手腕放在波爾舍轎車車窗欞上的茜的上半身,有點遠視的大湖看得相當清晰,像是一個黃褐色皮膚的活潑姑娘。

在大湖的記憶中,史子是一個受到過傷害的弱女子,但她的直率、勇敢的行動能力,和自己對茜的印象有相通之處。史子的內心不論有多麼嚴重的創傷,表面上不是有一種理智型的、豁達開朗的現代型姑娘的嗎?

而且,那聲音……

大湖從福岡往箱根給翠打電話的時候,是茜接的電話,她說話的聲音很低而沉靜。在巴比松村的夜晚,史子患感冒喉嚨疼,說話的聲音也很低……

那麼,茜為什麼對翠懷有殺機呢……?

想到茜也曾深深地愛過久米倫也,就不需要更多的說明了吧。

當然,現在還不能說茜就是史子。要是早一段時間的話,也許能夠向茜身邊的人探聽一下茜去年秋天去巴黎旅行過沒有,但現在那樣做就太危險了。

不允許第二次失敗了。再次開始行動,那將是具有決定性意義的舉措。

大湖躲開愚人節,於4月2日向永原家打了電話。幸而在春假期間妻子志保子帶著兩個女兒回大分縣的娘家去了。

對方的電話鈴響過四聲之後,有人來接了。

「喂,喂。」是年輕女人的聲音。肯定是茜。為慎重起見,大湖問道:

「是永原茜小姐嗎?」

「是的。」大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地很清晰地開始說話了。話是事先準備好了的。他沒有自報姓名。

「我是那個在巴比松村的象塔爾宮飯店和鮫島史子小姐相會的人。你若是不明白我的話的意思,就算是電話撥錯了,你放下話筒好了。但是,你若是史子小姐的話,聽了我的話以後,請作個簡單的回答。」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等待著對方說話。

一秒……兩秒……茜並沒有放下話筒,倒像是屏著呼吸等待著對方下邊的話。大湖感到氣氛很緊張,接著說道:

「……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這邊的警方已經掌握了出現在結婚披露宴上的女人和富士五湖或箱根有關係的情況。他們了解到福岡事件和箱根事件的關係,恐怕只是時間問題了。因此,我覺得你最好是儘快躲避到他們追究不到的地方去。」

「……」

「但是,在那之前,我想見你一面……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什麼情況下見面,我完全聽從你的意見。只是事態異常緊迫,絕對別叫人跟蹤。……我們能見一面嗎?」

沉默片刻之後,茜也壓低聲音慢慢地回答:

「在綠寶石飯店的下邊,大約300米以北的湖岸上,有一棟紅色屋頂的小屋。從飯店的私用路中途下去有條近道。周圍全是樹木。因為那裡只有這一棟房子,不會錯的。」

「一棟紅色屋頂的小屋吧,記住了。」

「是的。本來是一個船塢,最近我用它作畫室了,很少有人來這裡。」

「明白了。那麼,時間呢?」

「明天夜裡10點怎麼樣?」

「好,我準時到,你也要注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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