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女人的面影

具備無與倫比的好條件的機會終於來到了。

3月4日星期五。從兩天以前全國氣溫開始轉冷。大湖昨晚向箱根氣象局和177號電話詢問的結果是:箱根的氣候陰有小雪。

而且,3月3、4、5日J大學舉行入學考試,不上課,助手們被借走參加入學考試工作,研究室也休息三天。

大湖前一天預訂了4日的飛機票,悄悄地去了東京。他對妻子說去筑後川流域繼續進行河流污染物質的比較調查。

他從東京坐新幹線到小田原,從小田原又和上次一樣坐最不惹人注意的公共汽車奔向湖尻。

來到永原翠家附近的時間是下午3點多鐘。這次路上仍然用了5個小時。因為這樣對自己和史子的安全有利,所以路程遠也值得。

今夜不想在箱根住,所以不必為旅館的事擔心。盡量縮短在現場呆的時間,作案以後馬上返回東京是上策。

有廣闊斜坡地段的別墅區,比大湖想像的還要陰鬱靜謐。空中瀰漫著濃重的灰色雲層,碩大的雪花緩緩飄落下來。臨近傍晚的天色昏昏暗暗,一點兒風都沒有,山區的空氣透骨般寒冷。

大湖再次認明了翠的家以後,沿著枸橘籬笆外側轉了一圈,又查看了一下「後山」。

確實,翠的家的後面是雜木叢生的丘陵地帶。後門旁邊有一條走上斜坡的粗糙的階梯狀道路。道路有點兒小彎兒,通向丘陵的頂端。丘陵後面斜坡的下邊一點,有兩所漂亮的住宅。

翠去教授鋼琴的不論是哪一家,都要走後山的這條路。

斜坡上的雜木林中有杉樹、檜樹、櫻花樹、白樺樹等,有常綠樹,也有落葉樹。樹木並不很密,但可以起一定的遮擋作用。尤其是在這雲雪瀰漫的午後,樹與樹之間也是霧氣騰騰的。

從下邊的公路上是否可以看到這裡呢?大湖上到斜坡的腰部,仔細地進行了觀察。

從湖畔的公路上看,這裡是個死角,一點兒也看不見。但湖畔公路的這邊還有一條窄一點的汽車路,從翠的家的緊下邊通過,在前方和寬公路匯合從窄的汽車路那裡可以看到大湖站的地方。

但是,那條窄汽車路上,車輛和行人都很稀少。就連湖畔的那條公路上,今天的汽車數量也驚人地少。

大湖對下邊那條公路觀察了十來分鐘,只看見一輛有神奈川車牌的汽車從那裡通過,行人卻連一個都沒有。看到這種情況,他的信心更足了。在汽車裡邊注意到丘陵中腰的人的行動的概率是很小的,何況他也不會在路上直接行動呢。

一看手錶,已經3點40分了。

他佇立在翠家籬笆牆外道路對過的陰暗處。

從那裡可以看到他剛才走過的階梯狀道路、丘陵的稜線和前面遠處像是已經凍結的湖面。還可以看到桃源台的登山鐵路終點站建築物的頂部。正在這時,有一個小小的纜車開始輕輕搖晃著向上行駛。

他從腳根底下發冷,腳趾失去了感覺,心臟凍結了一半,好像變成了真空。他陷入了精神遊離於肉體、向空中飄逸似的非現實的虛幻之中。即將斷然採取行動前的緊張與恐怖使他感到魂飛魄散般的孤獨。

這時,巴比松村的暗夜中的感觸,又清晰地在他的肌膚上復甦。「你什麼也別再說了,我已經比誰都能理解你了……」像母親曉諭幼子般的史子的輕聲細語,又回蕩在他的耳邊。

啊,真想再見一見那個女人……

若能再次與她邂逅相逢,就說明人世間存在有價值的事情……

自己也要採取行動。除此以外,沒有通向她的道路。史子以她驚人的大膽與勇氣,完成了與大湖的默契。

吉見教授的金魚眼和厚嘴唇,又浮現在大湖的眼前。吉見有對權力和金錢的無止境的慾望,有像對待螻蟻一樣踐踏弱者的生命與生活的冷酷無情的卑鄙靈魂。那種就「波皮克」分析問題排擠大湖時的偽善的表情,勸誘大湖轉職阿拉斯加時的冷笑——幼童患者接連不斷的呻吟聲和握著大湖的手腕詢問真實情況的孩子母親的眼神,這一切,一個接一個地在大湖的眼前搖曳。

絕對不可饒恕的人是存在的。

對史子來說,不可饒恕的人就是永原翠。史子殺害吉見的時候,她大概是把吉見看作是永原翠的。

大湖自己此時此刻也想著吉見就行了。

但是,自己這就要乾的殺死翠的事,不是因為害怕自己不這樣做史子就要告發自己委託殺人的緣故。大湖拚命地想,自己不是為了那種卑鄙的保身主義。

老實說,也不出自為社會除害的正義感而相吉見拚命的英雄行為。

是一種超越一切世俗和日常瑣事、追求純真和永恆的詩人氣質支配著他,促使他行動的吧。

人生一世,只有有限的幾次接觸光輝的永恆的機會,若不抓住這個機會勇敢地作出決斷,就將在平凡乏味的日常瑣事中了此一生。

只有史子,才是大湖的「永恆」。在親自把她抓在手中之前,是何等的孤獨啊。

這時,大湖突然全身緊張起來。

籬笆牆盡頭的白色鐵柵欄門開了,走出來一個穿著帶黑色風帽的大衣的女人。

一副苗條的身材。大衣下邊露出粉紅色喇叭褲和黑色高筒皮靴。那人手上戴著和褲子相同顏色的毛線手套,胸前抱著樂譜。

在女人關上後門時,大湖一眼看到了她的高顴骨、瞘瞜眼,立刻認出了她就是永原翠。

翠看了一下天空,像感到冷似地緊緊抱著樂譜向前走去。大湖下意識地看看手錶,4時2分多一點兒。

四周的天空開始暗了下來,雪花飄落在翠的黑色風帽和後背上。

大湖悄悄地向前走出三步,觀察著下邊的公路。他只看見瀝青路像一條帶子似地冷冷清清地向前延伸著,他甚至覺得今天一天都沒有車輛和行人通行過。

翠穿著高筒皮靴邁著大步,踏著粗糙的階梯狀的道路向上邊走去。眼看就要走到坡道斜面1/3的地方了。若不在她走到坡道的中間之前接近她並搭上話的話,再往前走,從湖畔的公路上就可以看到這邊了。必須在比較安全的地方接近她,把她引到她家後邊的灌木叢中去。

「對不起……剛才我在那邊看到有很多郵件丟在那裡,說不定有您家的東西呢。近來好像常有流氓把人家信箱里的東西拿走的惡作劇。」

這是大湖今天在新幹線列車中看到的報紙上刊登的消息,他從中得到啟發而想以此作為一種借口接近翠。翠聽他這麼一說,會很自然地看看灌木叢,大湖便很快地向前走去,並回過頭來向翠招手。他想十之八九翠會跟過來。大湖今天穿著漂亮的深藍色西裝,沒戴墨鏡,戴的是規規矩矩的玳瑁框兒的平光眼鏡。

這時,大湖心裡這樣盤算著,當翠走到從下邊公路上看不到的丘陵的窪地時,他就若無其事地繞到她的身後對她說:「這種地方也有嗎?」而當翠和他搭話時,他就用尼龍長筒襪從翠的身後勒住她的脖子並毫不放鬆地用力勒,那樣的話,大概她連叫喊都叫喊不出來……

大湖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向翠靠近,而翠竟沒覺察到。大湖繼續快步前進。

他心裡數著數,一……二……三,就在數到三的時候,突然從下邊的公路上傳來了輕輕的汽車喇叭聲。

翠停住腳步回頭看。在公路上停著一輛黃色小汽車,一個年輕的女人從司機座位旁的車窗里探出頭來。

大湖驚得咽了一口氣,想趕緊隱蔽起來。但已晚了一步,開車的女人大概已看到了翠和大湖。在這種時候,自然地站在那裡,反而不引人注意。

「姐姐。」開車的女人望著昏暗的樹叢喊道。聲音不高,有點兒沙啞。

「唉!」翠回答。

「剛才學鋼琴的孩子的母親來電話,說孩子感冒了,發燒,今天想不學了。還說剛剛試體溫才知道發燒的,通知太晚了,請原諒……」她的話說得較快,很流利。

日前大湖從福岡給翠打電話時就聽到過這個女子的聲音。下邊的坡道處還不太暗,有點兒遠視的大湖比較清晰地看到她的臉有些發黃、眼窩塌陷、面頰較鼓,有點兒西洋人的味道。她肯定是梅崎說過的翠的妹妹茜。

「啊,是么。」翠稍微聳了聳肩。休息一天倒沒什麼,只是那麼晚才通知她,她有點兒不高興的樣子。

茜把胳膊放在車窗框上,還在看著這邊。翠向她招了招手,表示知道了。然後翠返過身來往回走,正好和大湖來了個面對面。

在這一瞬間,翠的眼神反應如何,是否對大湖有所懷疑,大湖並未覺察出來。大湖一直本能地躲避著翠的視線,看著自己的腳下,像從這裡路過似地走開了。

翠和他擦肩而過。一會兒便傳來了開、關鐵柵欄門的聲音。同時,茜也關上車窗開走了。

大湖猛然感到一陣眩暈、四腳無力,便佇立在斜坡的道路中途。翠身上的像梔子味的香水氣味還殘留在傍晚的空氣中。

大湖於下午7點過後回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