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立夏子從外科醫院來到青山大街,乘上了出租汽車。

手錶指針已過下午一時。立夏子想儘快返迴文代家,把日常用品塞進背包,就像前天早晨跟頭骨碌滾到文代面前一樣,現在又必須以同樣的方式離開這個家了,要儘可能快,趕在文代一無所知之前。

快到文代家時,立夏子警覺地望了望四周,在離文代家不遠的地方下了車。

雖說同是住宅街,但趣味與青山不同,在塞滿了小商。

店、舊住宅的狹小道路上,立夏子沒有發現警車。就在進入文代家住宅的細窄馬路的盡頭,也只看到幾個悠閑的主歸牽著孩子在散步。

立夏子這才稍微放鬆了一下緊張的情緒,快步朝文代家走去。

文代家的門關著。立夏子用向文代借來的鑰匙開了門。

見屋裡沒有人,立夏子以為文代大概領著孩子上街買東西去要打點行裝,還是沒人的好。立夏子一邊整理著換洗的衣服和梳洗用具,一邊考慮是否給文代留個條,後來轉念一想,等事後從外面打電話告訴文代,可能更穩妥……

突然,立夏子聽到身後門扇響動的聲音,便回過頭來。

只見文代站在客廳的門口。這時,立夏子才知道文代並沒有外出,而是在裡面的房子里哄小孩睡午覺。文代平時那調圓圓的紅潤的臉龐,今天突然變得從未有過的蒼白,那雙有點兒腫泡泡的單眼皮的眼睛,也變得獃滯起來。她無聲地俯視著立夏子,就好像在自己的家中,發現了一個陌生人一樣……

「原來你在家啊,我還以為去賣東西了呢。」

立夏子故意向朋友做了個鬼臉,隨即笑了笑,然後趕忙把背包往自己身後拉了拉。「

「真澄已經睡著了?」

「你最好快點準備行裝。」

文代冷不丁說道。表情仍然那麼呆板,聲音也象陌路人一樣冷冰冰的。

「嗯?……」

「我看了中午的電視。裡面有你的名子、年齡、和其他情況。說你是掌握著天城山事件鑰匙的女人……」

「啊!」立夏子倒吸一口氣。

「立夏子君,你真的……」

立夏子一邊望著文代那充滿疑慮的目光,一邊將吸進去的氣慢慢地吐了出來。

接著,她不知為什麼,突然為一種煩惱的心情所困擾。在冷酷的現實面前,她想請文代相信自己的清白無辜,想使地理解自己,這也許是分擔自己命運的第一道關口,然而,她怎麼也鼓不起要說明真相的勇氣。

立夏子只是扭過頭去,看了看文代的眼睛,慢慢地搖了搖頭。

文代的表情剎時間變得像哭一樣。

「說的是真的嗎?你到底做什麼啦?」

「我什麼也沒有做……」

「啊?!那不是事實?!」

「是的,那不是事實,不過,無論如何,我也要做好離開的準備。」

立夏子指了指背包。

「是啊,越快越好。不過,你到哪兒去呢?」

「還沒有決定。但是,無論如何要離開這兒。如果你逼我走的話,以後決不會再……」

「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話!」

這時,文代突然發出刺耳的叫聲,連立夏子都大吃一驚。文代的臉上露出了輕蔑的表情,兩眼沖滿了淚水。一向忠厚,溫順的文代,神情如此激憤,就是在整個中學時代,立夏子也未曾見到過。

「聽完新聞以後,我一直在想。」

文代好不容易坐到了席子上。

「你,如果……如果還沒有遇到偵探,就關在家裡,哪兒也別去……」

「這可不行呀。這樣做,連你的丈夫都會受牽連的。」

文代的目光落到了穿西服裙的膝蓋上。

「這件事,如果我去說的話,我丈夫也許會理解的,可是……不過還是很危險的。」

「偵探來這調查,如果到鄰居家去打聽的話,隔壁就有一位見過你的夫人呢……」

「是啊……」

「不過,要離開這兒的話,有什麼地方可去呢?」

「還沒……」

「東京的任何地方都是危險的,警方正在全力搜捕呢。」

既然東京無藏身之處,可以去東京以外的地方。立夏子想了想說:「那我就去靜岡。可那是父親所在地,警察會直接找到那兒去的……」

「是啊,是啊。先到函南去段時間怎麼樣?那是我祖父母的家。祖父他們那些人,是不看報,不聽新聞的。所以你的事情,我想他們不會知道的。」

「乘新幹線到熱海,穿過丹那隧道,對面的那條農村街道就是。暫時先在那兒避一避,我想在這段時間裡,事件的真相肯定會搞清楚的。那麼,我現在就給祖父掛個電話,就說你去準備畢業淪文,也許要住上一段時間……」

立夏子的喉頭好像有些梗塞,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有感激的淚水不住地外流,順著臉煩落到膝蓋上。

立夏子的視線一片模糊……

逃跑。

逃亡者……

這樣的字眼,掠過了她的腦際。

文代說,躲過一段時間,在此期間,真相就會大白,這也許是一種安慰,不管怎麼說,案子沒有那麼簡單。

逃跑的話,不就等於自己認罪了嗎?

可是,不這樣做,如果束手待擒的活,不更是一點活路都沒有了嗎?

立夏子突然眼前發黑,頭暈目眩起來。

結果立夏子還是順從接受了文代的一片誠意。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這次和那次去天城山自殺走的是同一條路線——乘新幹線到熱海。不過,這次只有她一個人。

在熱海換乘湘畝電車,鑽過丹那隧道,立夏子在南站下了車。時間是九月十六日傍晚。

出了檢票口,迎面就是巍然聳立著的綠色群山,站台修在很高的山坡上,周圍密集了一群像工人住宅一樣的小建築物。下了斜坡,是一大片待收割的莊稼地。望上去,給人以心曠神恰之感。

立夏子按文代所畫的圖示,找到了她祖父母的住處。這是一座位於山腳、無鄰無舍、充滿農家風味的二層樓建築一文代的祖母六十多歲,是一對寡言而慈祥的老人。

所謂準備論文,還為時尚早。但無論如何要以這個借口,在這裡住下來。因為時有過在行人,立夏子不敢出門半步,只得每天在二樓的小屋子裡,眺望那滿山坡累累果實壓彎了枝頭的柑桔林。

立夏子通過這家訂的縣報和從文代處借來的袖珍收音機,密切地注視著關於事件的消息。可是他們只對本縣的事件做詳細的報道,而對天城山事件只簡單地寫了寫經過。

根據地方報紙報道,在發現屍體的第二天早晨,雪乃去大仁警察署認了屍,證實是朝永的屍體。在那段消息的旁邊,還刊登雪乃手帕捂著臉側身照片。地點好像是警署的一間昏暗的房子里。

朝永的死因被判斷為用登山刀刺向心臟而致死。從刀子剌入的位置、角度看,否認了自殺的可能性。屍體已經相當腐爛,根據從口袋中發現的遺書的日期和對旅館的調查,推定死期為屍體發現的前三天,即九月十三日半夜。

屍體解剖的結果,驗定出服用了少量的安眠藥。同時還判明,朝永十三日傍晚,伴著一位年輕的女性,在天城山旅館休息過,十時左右進的山。

於是乎,警察下面的推理似乎也就順理成章了:朝永和一位女伴,計畫一起上山自殺,先服用少量安眠藥,在昏昏欲睡之際,女方首先拿起刀殺死男方,然後準備自殺;但自殺未遂,便逃走了。這是一種推測,另一種說法是:他們一開始就打算服用大量安眠藥自殺,未曾想到服藥後不久,便都吐掉了,自殺失敗(在現場因有嘔吐物)第一次服用致死量的安眠藥,其後全部吐掉,這種情況並非罕見,警察們列舉了大量例證,接著決定用刀子結束生命,而男方發生了動搖,女方尋機,操刀將男方殺死,自己自殺未遂,逃之夭夭。

立夏子的姓名、地址、大學等等,在十八日的期刊上發布了。消息的題目是:「作為事件的關鍵知情人,正在搜捕中」。這是一則對誰是最大的殺人嫌疑犯,讀後便能一目了然的新聞報道。

事態的發展令立夏子十分恐懼。

但是,在第五天的下午,立夏子突然決定離開函南。

從東京出發來函南之際,文代曾勸她,半個月也好一個月也行,總之一直等到安全的時候再回東京。但是,逗留那麼長的時間,立夏子無論如何是做不到的,因為不知什麼時候,老夫婦就會察覺。而且一直住下去,形勢也只會不斷地惡化。外出越危險,那種焦躁的心情反而像本能的衝動一樣,越發倔逼著立夏子儘快地離開這個棲身之地。

從函南出發的當天晚上,立夏子是在箱根湯本的一個小而古老的旅店裡留的宿。

從家裡來的時候,她原打算乘車直達東京,可是剛乘上電車,恐怖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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