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陰沉沉的天空下——在灰色的湖水邊,立夏子光腳站在齊膝深的水中。周圍沒有一個人影,如果說有什麼在動的話,只有一葉扁舟在湖面上漂動。接著,小船也向湖心方向划去。立夏子焦急萬分,她想把小船叫回來,可是站在那裡,怎麼也喊不出聲來。

寒冷。難以言狀的惡寒之感,從浸在水中的兩隻腳上向她襲來,她不禁打了個寒戰。

湖上的風景也遠離她而去。

立夏子微微睜了一下眼睛,眼皮重得像壓了一塊石頭。

但就在她夢消之際,又一股寒流從腳心傳到了脊樑,脖頸到胸部更是感到寒冷異常。

她勉強睜開了眼睛,但眼前沒有一絲變化。黑暗,仍然是漫無邊際的黑暗。

立夏子模模糊糊地意識到,自己這是剛從睡夢中蘇醒過來。但是奇怪的是,在她的腦際中並沒有閃現出一點兒清醒的感覺。

還是沒有睡足,她很想再睡上一覺。但就在這時,她伏在地上的臉突然觸到了一塊硬梆梆的東西,一直動都未動的胸、腹,雙膝也都好像碰到了與睡具不同的很硬的物體……

隨後,她發覺自己嘴裡也含著什麼粘粘糊糊的東西,而且含了很多……她用舌尖往外挑出來一點,用手指輕輕地捻了捻。從感覺上她知道這是嘔吐物。

嘔吐物不僅含在嘴裡,而且還順著下巴流到了脖頸上,胸前的衣服也沾污了一大片。

因而,這幾個部位也就顯得更冷更涼。

是我睡著的時候吐的嗎?一想到這個問題,立夏子的腦海里一點一點地憶起了昨天晚上發生的那一幕……

我昨天晚上沒死?!

不,說昨天晚上不確切,因為現在還沒有天亮呢。

星星隱退了,周圍仍然是黑幽幽的,真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但是在黑暗的表面,也有一絲絲、一縷縷像白色飄帶一樣的東西在空間飄浮著。

那是霧。

來這裡的路上,沿途也飄著霧……

是的。昨天晚上,總之是在幾個小時之前,朝永和自己肩井肩地坐在這裡,用暖水瓶中的水,吞下了安眠藥。

難道在自己酣睡之時,葯都吐光了嗎?

本來是會死的,現在卻蘇醒過來。原來是自殺未遂。

朝永怎麼樣了?

剛鬆弛了下來的神經,突然又緊張起米。

他可能也得救了吧?

立夏子打算站起身來。她剛想把手收回來,一時間,手上又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空著的左手可以自由伸曲,而右手卻撇向一旁:五個手指像粘在一件緊緊地握著的東西上。

她試著動了一下手指,猛然感到手中有一個又硬、又粗、又光滑的圓木……她把手指鬆開,下面的東西也隨之動了一下,好像誰的衣服和身體動了一下似的。

那裡該是朝永躺下去的地方啊。因為當時兩個人服完葯後,是互相擁抱著躺到了潮濕的草地上。

他現在還睡在那兒嗎?

剛才立夏子手掌中的圓木又是什麼呢?

立夏子又一次將手指收攏,手指依舊固定在剛才相同的位置上。自己難道就是緊握著那個東西睡著的嗎?而它是從自己身旁的那個人的身體上冒出來的呀!……

「朝永君……」

立復子情不自禁地。聲音嘶啞地喊叫起來。

「朝永君,你?!」

接著,她像發瘋一般邊叫邊搖起朝永的身體來,但他沒有絲毫醒過來的徵兆。

眼前,霧仍然在飄浮著。黑沉沉的夜幕遮住了她的視線。

對了!手電筒呢?

她慌忙向腳的方向摸去。可是摸到的是濕漉漉的草和朝永的鞋……朝永在躺下去之前放在腳邊的手電筒,現在卻怎麼也找不到了。這時,她的手突然觸到了另一樣東西,好像是自己的背包。對了!裡面有火柴。

她哆哆嗦嗦好不容易劃亮了一根火柴。

小小的亮光,照出了立夏子沾滿泥土的雙膝,她的手指彎成弧形,護著那搖曳的光。

她慢慢移動著,根據記憶,朝永的褲子是用條紋布料做成的,她沿著褲腳一直向上摸去。

上衣的底襟……脊背……他好像是俯卧著。她想繼續向上摸。火柴桿燃完了,光熄滅了。

她又劃亮了第二根。時間一秒、兩秒過去了……就在立夏子看清那個圓木的一瞬間,她突然打了個寒戰,渾身悚悚地戰慄起來。難道還在做夢嗎?

朝永,身體稍微有點彎曲,趴在地上。在左胸靠近背心的地方,西裝上衣向上卷著,裡面露著白色襯衣,圓木就插那裡。真難令人置信,那竟是一把刀柄……

「朝永君……這是為什麼……」

她拚命地一根又一根地劃著火柴。

沒錯,在朝永的左側心臟部位插著一把刀子。紫黑的血跡在刀把的底部擴展著。

——朝永被殺了!服了安眠藥和自己一起睡下去的朝永被殺死了:而刀柄卻緊緊地握在自己的手中。

「朝永君,這到底是為什麼呀?!」

立夏子再次用盡全身的力氣搖著他。他的身體毫無反應跟著晃動著。笨重、僵硬……

就好像一個沒有生命的物體樣。

頓時。她感到黑暗像只張開血口的惡魔向她撲來。

立夏子呻吟起來。那是從內心發出的恐怖的呻吟,她劇烈地顫抖著。她想再劃根火柴,可是手怎麼也不聽指揮了。

總算劃著了一很,她將火光向朝永的臉部移去。他的身體有些彎曲而且向上挺著,而臉卻深深地扎進了枝葉濃密的羊齒莧中。這奇怪的姿式,好像已經道出了那不吉祥的預兆。

立夏子不由地移動了一下火柴,察看朝永攤在地上的左手。他那隻片刻不離身的瑞士銀表,像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一樣,秒針依然一格、一格地向前跳動著。

四點二十四分。

吃完安眠約,躺下去是十點半左右。這麼說,己經六個小時了。在立夏子吃安眠藥酣睡的這段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扔掉燃盡的火柴桿,立夏子雙手握住了朝永的手腕。就在握下去的一瞬間,她哆嗦了一下,這手像石頭一樣又冷又硬,哪裡還像一隻活人的手呢。

立夏子感到毛骨悚然。一種難以言狀的恐懼和絕望,像滔天大浪向她席捲而來。

立夏子如疑呆一般、張開大嘴嚎啕痛哭起來。

朝永一個人死,他大概沒有吐出葯來吧?——不,不是。他是被刀子刺死的!

天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黑暗中,立夏子吸了口氣,突然某種記憶復活了。

汽車在伊豆路上奔弛的時候,立夏子發現有人跟蹤他們。一直尾隨在他們車後的小型車,大概就是監視他們兩個「旅行人」的冷酷的兇手吧?

難道兇手一直在跟蹤著我們嗎?

朝永吐葯以後,一定也蘇醒過來了,時間只不過比立夏子要早。

但是追蹤者並沒有放過他,當朝永醒來,正打算站立起來時,兇手從他背後刺了一刀。而且還將刀柄放在立夏子的右手裡,然後逃走了……

是的,只能這樣考慮問題。

……追蹤者也許並沒有逃,現在還躲藏在附近呢!

立夏子上身都僵直了,胸口憋得發慌,使她幾乎窒息。

九死一生的朝永又推入死亡深淵的敵人也許在黑暗的角落裡,正虎視眈眈地窺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呢。

立夏子的身心被朝永之死帶來的恐懼緊緊地包圍著。

如果不逃走的話……不,要儘快悄悄地離開此地,越快越好。

立夏子雖然渾身仍然在劇烈地抖動著,但她在拚命地尋找著什麼。手指碰到了安眠藥的藥瓶,她順手扔掉了。此刻,又觸到了自己那個放火柴的背包,她用手緊緊地捏著火柴,發現裡面只剩下幾根了。此時此刻能找到手電筒簡該有多好啊。但是要逃脫敵人的眼睛,亮光無疑會帶來危險。

而眼前這個巋然不動的黑暗世界,沒有光明又怎麼能逃得出去呢?

恐怖把立夏子逼到了一個絕望的境地。眼看她就要發瘋了,她不顧一切地又劃亮了一根火柴。

慶幸的是,第二根火柴的光,使她找到了滾到野菊花叢中的手電筒。電筒上沾滿了夜間的露水,握上去又濕又涼。

立夏子打開了手電筒。

她把背包挎上左肩,右手拿著手電筒,用力踏穩了搖搖晃晃的雙腳,站了起來。

她現在已經沒有再看朝永一眼的勇氣了,只是不停地痛苦地抽搐著。同時她也覺得:此時也不能再去看望朝永,如果這樣做,說不定隱藏在黑暗中的敵人會馬上向她襲擊。電光只照在自己的腳下,也許會安全些。她現在唯一的願望猶是從這惡夢股的現場儘快地逃出去。

立夏子抬著麻木的雙腳,跨過橫在路中的樹榦,扒開繁茂的灌木叢,拚命地朝著來時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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