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六節

明廣在房子背面等著。牆壁與柵欄之間只有能通過一個人的間隙。他沿著牆面走著,並潛藏在木質的牆壁與鄰家的柵欄之間的地方。

空間很狹小。他抬頭望去,夾在建築物之間的是細長的青空,除此之外什麼也看不到,周圍只有牆壁和柵欄。

他坐下來,低著頭。因為太陽照射不到這裡,所以空氣有些冷,鞋裡的指尖也凍僵了。再加上昨晚在街上徘徊的疲勞感,讓他感到頭有些暈。他閉上眼睛。

時間靜靜地流淌著,他聽到電車的聲音,緊接著是車輪不斷壓過鐵軌的聲音。這些聲音穿過空氣,傳到了躲在陰影中的明廣的耳中。電車似乎是停在了車站裡,因為他聽到了車門打開的聲音。

他想起去年五月的事情。當時明廣剛剛進入印刷公司工作,還沒能對工作上手。每天為了上班而搭電車,在大清早的站台中站著真是令人痛苦。

他每天站在站台里,聽著站內的廣播。只是這樣,他的手心裡就開始不停地流汗。莫名其妙的疲勞感時常讓他感到頭暈眼花,他只能低著頭等候電車。

雖是這樣,但他偶爾抬起頭來,就會注意到對面的一扇窗戶。

向車站對面望去,穿過一片並排的樹木,就是一棟比鄰車站建設的古老房屋的窗戶,窗戶剛好在樹木的縫隙之間。

最初他只是有意無意地望著那邊。但有時候窗戶那邊會出現一個年輕的女人開窗透氣。她臉色很不好,看起來是個很憂鬱的人。

電車到站的時候,也就看不到她了。

從那以後,他時常都會在等待電車的時候看到她。她開窗的時間大體在早晨七點到七點半之間。這正好跟他上班搭電車的時間重合。

這是六月的某一天。

正值梅雨時節,霏霏細雨籠罩了整個世界。天上的雲都是灰色的,雖然還是白天,周圍卻昏暗無比。不斷從天而降的雨滴讓消失在天邊的電車軌道顯得模糊不清。

水泥站台上有不少水窪,波紋出現,然後又消失。站台的一端有著並排著的黃色突起磚塊,因為被不少人踩踏著,黃色的磚塊上沾滿了泥,然後又在雨水的沖刷下流走。

雖然是休息日,但明廣卻要一大早去上班。這是為了彌補前幾天一個同事的工作過失。他一邊聽著雨的聲音,一邊等著電車,勉強支撐著快要垮掉的身體。

站台上的屋頂長度相當不厚道,但也只有站在這下面才不會被淋濕。明廣一手拿著疊起來的傘,望著橫穿過眼前的鐵道。雨水不斷打在濡濕的銹跡上,明廣甚至覺得銹味都傳到了鼻子里。

他不經意地望向站台對面的屋子的窗戶。當時明廣還並沒有對此特別在意。雖然上個月以來,他就幾次看到了窗戶內的那個女孩子,但是也只是將她當做普通的陌生人,並不是太關心。

他非常鬱悶地等著電車,已聽過無數遍的廣播從耳邊流過。每次聽到這廣播,他都有想死的衝動。他幾乎失去了活著的力氣,沉重的疲勞侵佔了他的心靈。

他向鐵路前方望去,要乘的電車逐漸駛來。

這時,傳來了一個女人的叫聲。

對面的窗戶開著,一個穿著黑衣服的女性站在那裡。明廣認為她穿的應該是喪服。

雖然有一段距離,明廣看不太清楚,但她好像正在哭。

「媽媽!」她緊緊握住窗框,用盡全身的力氣反覆大叫著。她的視線在空中游移著,不過確實是望向明廣所在的站台處。

她的聲音顫抖著,令人心痛,就像是一個在黑暗中迷路的孩子正在拚死地尋找自己的母親一樣。這種叫聲就像是榨乾自己的心靈,想要讓對方知道自己在這裡。

媽媽!我在這裡!

明廣聽著她的叫嚷聲。

電車駛入車站,金屬的四方車體,擋住了她所在的窗口。

自動車門打開,發出壓縮空氣的聲音。明廣上了電車,雖然她的叫聲已經停止了,但依然在明廣的心裡迴響著。

電車內幾乎沒有乘客,明廣站在空曠的電車中央。一隻手抓住拉手,一隻手拿著收起來的傘。

從電車的窗戶里依然可以看見她家的窗戶。透過滿是水滴的車窗玻璃,能夠看到她的身姿。四角形的窗戶內,她的表情一臉獃滯。

電車慢慢發車了,車體顫抖了一下,車內的所有吊環都向著同一方向傾斜著。她的聲音始終在耳邊迴響著,就好像一種神聖的聲音一樣。

很快,她所在的窗戶就隨著其他的景色一起向後遠去,然後在雨滴中變模糊,只剩下車輪不斷在軌道上摩擦的聲音。

在不遠處的座位上,有一個和明廣一樣眺望著遠方的人,是一位剛才和明廣一起等車的女性。她坐在椅子上,扭著頭,明廣看不到她的臉。她的傘豎在椅子旁邊,水滴下來,在地上形成了黑色的小水窪。她也穿著喪服,即使窗戶已經消失在視線里好一陣子了,她也依然靜靜地望著後方,一動也不動。

明廣睜開眼睛。

不知是不是想得太過入神的緣故,他竟因為疲勞而睡著了,沒有發現有人正在靠近自己。

「是大石先生嗎?」

阿滿的朋友低頭望著坐在地下的明廣,她好像是叫佳繪吧。她不安地看著明廣,似乎是再三猶豫之後才出聲叫的明廣,這點從她的表情上就能看出來。

明廣點了點頭:「阿滿叫你。」

雖然明廣不知道詳細情況,但有一種預感。他站了起來。

佳繪向著玄關走去,他緊跟在後面,在房子的牆壁和圍牆之間走著。她對明廣走在自己身後有些緊張,這點從她走路的身姿就能看出來。

他第一次見二葉佳繪是在去年的夏天。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看見她和阿滿一起站在車站的站台上。因為六月份聽到的叫聲他還記憶猶新,所以站在站台上的時候,他很自然地望向了她們那邊。

進入七月的某天下午,在窗戶後面的女性和她的友人一邊說著話,一邊從明廣身旁經過。

「阿滿,你現在一個人住,平時都幹些什麼啊?」

她的疑問傳到了明廣耳中。那個在窗前的女性原來叫做阿滿啊。他也知道了她原來是一個人生活。

「偶爾睡睡覺啦。」叫阿滿的女性回答道。

明廣站著,望著兩人的背影。阿滿挽著朋友的手腕走著。她可能看不見吧,所以必須要藉助朋友的幫助才能行走。

在夏日的強烈陽光中,阿滿戰戰兢兢地跳過站台與電車之間的縫隙,走上電車。

那之後,他經常能看到她開窗。到了秋天也是這樣,涼爽的秋風吹過鐵路,消失在她的家中。

他一直都對上班不是很情願,但是每當他站在站台上向窗戶處看的時候,僵硬的心靈就會得到放鬆。他很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一臉擔心地說著,走進屋中。

「沒關係。」明廣試圖讓她安下心來。

他站在玄關口,向著筆直的走廊望去。地板就像是濡濕了一樣,反射著從窗口射進來的光。屋裡瀰漫著香味,或許是為聖誕節而做的大餐吧。屋裡充滿了十二月的冷空氣,明廣微微聽到從屋子的裡面傳來了嗚咽聲,充滿了寂靜而又悲傷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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