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五節

明廣回來了,她很高興。而且他們還進行了對話,這讓她更加安心。如果不是自己現在還有一件必須做的事的話,她說不定會哭出來呢。

她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幾乎說不出話來。黑暗之中,只有春美在自己的身旁。她欺騙了明廣,沒有告訴他春美此刻就在自己的家中。等事情結束後,一定要向他道歉才行。

阿滿張開了嘴唇。

「春美小姐,我有些事情想要請教你,可以嗎?」她似乎在讀雜誌什麼的,黑暗當中,可以聽到她那裡傳來書被放下的聲音。

「好啊,你想問什麼呢?」

「有關於你的男朋友的事情,之前你說過的,自己有喜歡的人是吧。」

她不想表現得太過生硬,努力擺出一副微笑的樣子。現在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奇怪吧。

「能告訴我你的戀人的職業嗎?」

她走到床邊,用雙手撐住窗框。窗外的冷意也傳到了窗框上,她的手被凍得冰涼。

「他在印刷公司工作。」

她的回答讓阿滿感到無比悲哀。她很清楚,死去的松永年雄也在印刷公司工作。雖然這還不能證明她就是犯罪者,但憑藉直覺,她認為明廣說的沒錯,春美的戀人和松永年雄應該就是同一個人。

以前,她曾經對春美描述的幸福將來充滿了憧憬。與喜歡的人結婚,共同組成一個家庭,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非常幸福。那些光芒四射的故事,如今卻在強烈地灼燒著阿滿的胸膛。

而且,她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是在事件發生之後,這個時候松永年雄已經死了。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很擅長在遊戲中心裡玩抓娃娃。我家裡有不少他抓回來的娃娃呢。」

她說他們之間的聊天很有趣,她從來都不會厭煩。今天他因為有事,所以沒能和她見面。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們一直都在卡拉ok的包廂裡面唱歌。

「阿滿小姐……?」她問道。

「你不舒服嗎?」這句話讓阿滿清楚了自己現在正擺出一副什麼樣的表情。

她的心裡就像在滴血一樣。雖然隔著一層衣服,但她好想一把握住自己的心臟。

雖然根據明廣所說的,她被松永所背叛。但即使是這樣,她此刻依然幸福地講述著自己喜歡的人的事情。如果阿滿的眼睛能看見的話,沒準現在正能看到她快樂地微笑呢。面對這樣的她,自己該怎樣開口呢?

阿滿握緊冰冷的窗框。

「如此說來,我聽說前幾天在這個車站掉下去死掉的人,好像也是在印刷公司工作的。」

「你看了新聞?」

「因為春美也是住在這附近,所以你是不是也經常從這裡坐車呢?」

「我嗎……偶爾吧。」

阿滿回想著從認識她到現在的全過程。雖然時間並不長,但是因為阿滿幾乎沒有朋友,所以春美在她的心裡也佔據了相當大的分量。

她想起了第一次和春美交談的那天。她是因為看到洗的衣服被風吹下來,才敲開的阿滿家的大門。

「是你的朋友嗎?」「什麼時候認識的?」

剛才明廣的質問迴響在她的腦海中。為什麼他要問「你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呢?

「那個事故啊,我記得新聞里好像說過有人被推下去來著。犯人已經被抓到了嗎?確實,我聽說現場有一個年輕男人逃走了。」春美出聲說道。

「逃走的那個人叫做大石明廣。」

阿滿一邊說著,一邊想像著,她轉向窗戶那邊,幾乎都要窒息了。如果她能看見的話,一定從窗口看到了站台事件的全貌吧。為了觀察站台的情況,明廣才躲在這個家裡。父親下葬那天,她從這扇窗向著還不知道到底在不在的母親大叫……她的腦子裡現在就如同漿糊一般。她向神祈禱著,乞求著與春美的相遇只是一場偶然。但如果這件事是真的話,那真是一場悲劇。

她們相遇是在松永年雄被殺的兩天後,那時候明廣已經被警察追逐,逃到了阿滿家裡。而當時的電視節目大概已經報道了大石明廣的事情了。

如果當時春美看了電視的話,一定會想到可以將罪行推到他身上來擺脫懲罰。

「春美小姐,能告訴我你男朋友的名字嗎?」

她向著窗戶,背對著春美說道。一個一個擠出來的字眼,就好像鉛塊一樣沉重。

她沉默了,這是一種不自然的沉默。不過很快她就裝作什麼事都沒有地說道。

「我說不出來,好害羞哦。等到我們結婚的時候再告訴你行嗎?」

她的聲音非常明快,如同天使一樣。這在阿滿的心中卻如同絕望地大叫一樣。她的身體甚至感到一陣酸疼,即使這樣,她也必須將該說的話說出口。

「你喜歡的那個人,難道不是死了嗎?」

這次的沉默持續了很長時間,就好像空氣也凝固了一樣。

從遠方傳來了電車的聲音,這是每一天都會通過阿滿家門口的聲音。沉重的金屬車體緩慢地停在了車站上。

她一直都在等待著春美回答,但她一直都不做聲。於是阿滿又開口了。她明白自己的語言會擊潰她的心靈,但不管如何,都必須讓她明白自己的罪過。

她將明廣告訴她的話用更簡潔的方式——是你將他推了下去吧,表達了出來。

她依然不敢面對春美,用雙手支撐住窗框撐起身體。

從她身後,傳來春美站起來的聲音。

「春美小姐,你還記得我們初次見面時的事情嗎?你是為了幫我撿起被風刮掉的衣服才來的。但是,其實那件衣服,並不是被風吹掉的吧。」

窗戶的對面,電車開始駛離車站。阿滿能聽到車輪開始轉動的聲音。

「你為了敲開我家的門,特意擅自取下了正在晾乾的衣服。」

因為能看到站台上的情況,所以明廣才會選擇這裡。但是,反過來想一想,從站台上,不是也可以看到這裡嗎。

自己應該是被她看到了。那天早上,就在松永年雄被推落的瞬間,自己從正面的窗戶看到了這一切。

「你將他推下去之後,注意到了在窗前站著的我。然後你肯定認為自己所犯的罪行被看見了。」

不過後來春美卻從電視里得知,另外一個男人代替自己作為犯人被追捕著。

春美的腳步聲從身後靠近。這是不帶有任何感情,緩慢的腳步聲。因為她的體重很輕,所以榻榻米並沒有發出很大的聲音。儘管如此,阿滿還是知道她就悄悄地站在自己的身後。

「你得救了……」

一想到她現在的心情,阿滿就覺得無比苦悶。她不知道被自己喜歡的人背叛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但是那一瞬間,她所抱有的無比美好的未來一定是全盤崩毀了吧。從那之後,恐怕整個生活都充斥著如同地獄深處一般的痛苦。

「當你知道對自己的懷疑轉移到了其他人身上的時候,你就開始在意起我的事情了。」

因為自己的罪行被正在窗口處眺望的人發現了,如果那個人對警察講了的話,很顯然自己就會被警察懷疑。所以,春美想要處理掉那個目擊者。

「春美小姐在拜訪我家之前,並不清楚我的眼睛是看不見的……真是對不起了。」

阿滿聲嘶力竭地喊道,卻幾乎發不出聲音來。

「因為我實在想不出你還有什麼理由來我家。」

那時候,你一定是打算殺掉我這個目擊者吧。

阿滿回過頭來,在黑暗中,春美開始行動了。她的脖子被一個冰冷的東西纏了上來——那是春美的手。

阿滿的脖子被她強有力的手掐住了,幾乎沒有辦法呼吸。

她沒有辦法抵抗。但也沒有對即將被殺感到恐怖和憤怒。比起窒息,心中的悲傷感更讓她難受。

她的腦袋已經開始發熱了,幾乎什麼都考慮不了。大腦中僅剩的一個信號,是對明廣的抱歉之情。

黑暗已被染成了紅色,雖然失去光的世界理應全是黑暗,但這黑色中卻滲透了血的顏色。她開始耳鳴,血管的脈動聲迴響著。緊接著,從玄關處傳來了聲音,在逐漸遠離的意識中,她聽到了佳繪說「我回來了」那明亮的聲音。

突然,纏繞在脖子上的力道消失了。阿滿被解放出來。她跪在地下咳嗽起來,口中滿是血的味道。

她咳嗽完之後,跪著搜索起春美的身體。她的腦袋裡被紅色的霧所籠罩,就連舉起手也困難無比。就好像是在用其他人的身體移動一樣。儘管如此,她還是用指尖探索著在她面前一言不發地呆立著的春美。

她用雙手抱住春美的身體。她的身體無比纖細,就好像不存在一樣。一想到她的事情,阿滿就難受到快要崩潰。

我是為你而哭的……

剛才被扼住的喉嚨嗚咽著,幾乎發不出聲音來。我已經失去了光明,看不到任何東西。但是我卻可以看見你在黑暗中抱著頭蹲著的姿態。被戀人背叛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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