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六節

確認了椅子的位置,阿滿才坐下。椅子因為她的重量,發出吱嘎的聲音。這跟她小學的時候,教師辦公室里老師坐的那張辦公椅的聲音是一樣的。

站員問她要不要茶,她搖搖頭,很有禮貌地拒絕了。

車站管理室在檢票窗口的內側,站員們在這裡隨時待命,從開在牆上的小窗來觀察通過檢票口的乘客們的月票。從屋裡說話聲的迴音,可以判斷出屋子不大。

在阿滿腳邊似乎有個暖爐,她感到腿上一陣熱乎,於是將從佳繪那裡借到的大衣脫了下來,放在膝蓋上。

站員在這裡工作已經有好幾年了,也經常看到有人牽著女性視覺障礙者的手經過這個站台。所以在檢票口處說話的時候,他立刻就認出了阿滿。因為阿滿和佳繪一起出去買東西的時候,總是要在這裡坐電車,他對此印象深刻。但是他並不知道阿滿居然就住在車站的旁邊,當阿滿向他介紹自己家的住址時,他很驚訝地說:「啊啊,原來是這樣啊!」

阿滿本以為自己太過唐突的訪問可能會被人拒之門外,但因為他很熟悉阿滿的樣子,所以自己沒有費什麼口舌就進入了管理室。

大概是有乘客通過檢票口了吧,她聽見旁邊的站員面向小窗口作業的聲音。

這個站員一定是每天坐在這裡,望著經過的電車吧。這和每天橫躺著,聆聽著電車經過的聲音的自己是何等相似啊!這麼一想,阿滿頓時覺得和他親近起來。

「經常從這裡搭乘電車的人,我大都記得長相。」

他一邊跟阿滿閑聊,一邊忙著整理桌子上散落著的紙片。阿滿在一邊聽著他忙碌的聲音。雖然他知道阿滿看不見,但也會對一團散亂的桌子感到不好意思。阿滿覺得他一定是個好人,緊張感漸漸消失了。

「話說回來,你要說什麼?」

站員似乎是坐在了阿滿對面的椅子上。腳底的熱源的對面傳來了辦公椅的吱嘎聲。兩人此刻應該是隔著暖爐對望著吧。

阿滿略微緊張地問起了兩周前發生在這個車站的事故。阿滿起初擔心職員會以「這件事不能告訴不相干的人」這樣的理由回絕,但站員的聲音中沒有一絲驚訝。

「那與其說是事故,不如說是事件,殺人事件哦。」

「是……殺人嗎?」然後站員從那天早晨自己叫來警察開始說起。

阿滿原來對大石明廣的事情了解的就不多,她只想來獲得一些情報,沒想到居然能從報警的當事人口中了解到第一手的情況。

「不過,我確實沒有看到事件的全貌。」

「沒關係,請告訴我吧。我非常想知道最近家的附近為什麼總是亂糟糟的。」

站員似乎往暖爐上加了茶壺。裡面的水沸騰起來,發出微小的聲音。站員的話語和水沸騰的聲音在管理室里回蕩著,阿滿側耳聆聽。

十二月十日那天早晨很冷。職員在始發車開動之前,進入了管理室,在暖爐前暖著手。時不時從窗戶里吹進的風讓身體也冷冰冰的。

七點十分開離東京的電車經過之後,一個男人經過了檢票口。這個男人每天早晨都從這裡搭乘電車。這之後,站員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做松永年雄。

他從管理室里探出頭來,看到松永站在站台的一邊。除了他以外,站里沒有其他人。因為雲很厚,所以看不到朝陽。在清凈又寒冷的景色中,獨自站立在站台上的男人身影彷彿格外渺小。

松永年雄經過檢票口五分鐘後,又有一個男子也經過了檢票口。他也是每天都在這裡乘車的人。檢查完他的月票後,站員目送他通過。

站員從廣播室里發出廣播,急行列車就要通過了,請大家退到黃線以後。

但是事故卻發生了。第二個男人通過檢票口後過了幾分鐘,急行電車就通過了,當時的時間是七點二十五分。那一刻,站員正在管理室里喝茶,他聽到了電車急剎車的聲音,就急忙走出來,覺得有些奇怪。因為本應該遠遠拋離這個小站的電車,卻在通過這個站後減速,然後停了下來。

站台上只有一個男人的身影,就是幾分前通過檢票口的那個男人。

站員向他那邊走去,呆立在站台上望著下面的鐵路的男人,在站員走近後和他對望,那張臉真是恐怖至極!然後,他就像逃命一樣,奔向站台的另一端。

「車站的一邊的鐵絲網一直都有一條裂縫,沒顧得上修理。他一定是從那裡鑽出去的吧。這個男人的身份,警察也立刻調查清楚了,好像叫做大石明廣。」

站員看到男人一下子就跑遠了,所以也就沒去追他。

司機從距離車站不遠處停下的電車中走下。因為彼此間有一段距離,所以他的身影顯得比較渺小。電車的車輪散發出的摩擦熱化作白煙,然後與清晨冰冷的空氣交融到一起,逐漸消失。

站員從站台的一端向鐵軌上望去。枕木間的小石子已被染成紅色。這顏色跟冬天的早晨一樣,看起來不怎麼鮮明,有些發黑,但並沒有干,呈半透明狀。從現狀來判斷,這毫無疑問是從某人身體中淌出來的血液。

在急行電車的前端,司機在叫著什麼。站員趕忙走上前,司機一邊揮著手,一邊指著腳底下某處。

那裡有一個倒下的身影。黑乎乎的,一動也不動。站員立刻意識到,這個人已經沒救了。

「最初我認為只是單純的落下事故,但又想想那個逃走的男人,八成是他把那個人推下去的吧。」

站員長嘆一口氣,又加上一句,被電車壓死可是最慘的死法了。

阿滿握緊一直放在腿上的外套。雖然她從新聞里和佳繪的口中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情形,但這和聽當事人的親口描述可不一樣,就好像是她親眼看著那人死亡的過程一樣,這讓阿滿很不好受。

松永年雄被急行電車撞到的時候,車站裡除了他,就只有大石明廣了。至少其他從檢票口處進入車站的人是沒有的,這是面前的站員的證詞。

阿滿向站員詢問被殺的人和加害者的情報,站員用覺得不可思議的語氣反問道:「你為什麼想知道這些呢?」

阿滿覺得很為難,不知該怎麼回答。

「這個……只是因為好奇。」

聽了她的回答,職員笑了起來,阿滿覺得有些害臊。

「其實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

站員的話匣子打開了,一邊回憶著一邊說道。他的工作只是每天早晨確認乘客的月票,並不了解那兩個人到底是什麼人。但是,事件發生後他大體聽說了這兩個人的事情。

被殺的松永年雄沒有自殺的動機。並且,逃走的大石明廣與他有仇。兩人是一起在印刷公司工作的同事,且在公司曾發生過爭執,這很有可能是事件的起因。

阿滿考慮著大石明廣的事情。她對他的過去一無所知。他究竟是為什麼對那個人抱有如此強烈的殺意呢?到底發生過什麼呢?她一想到剛才站員描述的血腥場面,就不由得悲從心來。

「男人掉落的瞬間,急行電車的司機應該看到了吧……」

她已經不想聽到任何不好的事情了,自己越聽越覺得難受。雖是這樣,但還是抱有一種使命似的心情。她覺得自己必須儘可能地了解到他的事情才行。

「好像沒看到。」

「什麼?」

司機並沒有注視著站台,而是盯著鐵路的前方。當車經過車站的時候,突然有個東西撞到了車體,他這才反應過來。乘客們也是一樣,直到通過這一站然後緊急剎車,才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沒有一個人望見了站台上的情形。

「是這樣啊……」

沒有人見過大石明廣將松永年雄推下鐵軌的瞬間,但是,即使沒有人看見,也不能證明什麼。如果松永年雄真是自殺的,那他幹嘛還要跑,並且躲藏在自己家裡呢?他可是在起居室的一角屏息凝神,呆了多長時間啊!這可不是一個意志薄弱的人能做到的。

電車好像馬上就要到站了,站員開始通過廣播通知大家。

電車駛入車站。阿滿聽到了沉重的金屬車體慢慢在鐵軌上停住的聲音。她覺得自己還是不要打擾站員們工作的好。

阿滿站起來,向站員點頭致謝,表示自己要回家,並穿上上衣。

「向您詢問了這麼多事情,耽誤您時間了,真是不好意思。」

阿滿離開了車站,因為家就近在咫尺,所以一個人走也沒問題。她在經過岔道的時候格外小心。

距離在佳繪家門前分別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現在在家裡幹什麼呢?她回想起從站員那裡聽到的話,心想回去後一定要催促他去自首才行。她心中的正義感,促使著她不得不這麼做。然而,她真實的想法,卻是即使違抗法律,也要將他藏起來。她的心裡是如此矛盾,以至於她不敢確定自己回到家以後,能不能懷著明朗的心情和他正常說話。她為此感到非常不安,腳彷彿都發軟了一樣,身體好像也在慢慢下沉,一點一點走著。

玄關處沒有上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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