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三節

雖然沒有風,但天依然很冷。天空被一層薄雲籠罩,看不到太陽。道路兩側的房屋都關著窗,靜悄悄的,四周很是寂寞,就好像在無人的小鎮中行走一樣。

冷風穿過可能是阿滿父親的毛衣的縫隙,明廣的身體被凍得有些發涼。這件衣服是他擅自借來的。此刻她正靜靜地抓著明廣右手腕的衣袖。

當他在玄關出伸手扶起她的時候,她一臉的驚訝。但是這並不是困惑,而是立刻就完全明白了他的用意的表現。

他是從昨天她和朋友外出並且吵架的事情,和她在話筒里大叫的言語中推斷出她要去見她的朋友的。然後,看到她在玄關處踟躕不動,也就不難理解她內心的恐懼了。既然她必須要去見她的朋友,那明廣就不得不伸出援手了。即使她會因此而恐懼,也必須要將「她這麼做是對的」這種心情傳達過去。

她戴著手套的手觸碰著明廣的手腕。他能微微感受到這個重量。兩人之間那就像細線一樣的聯繫,因為這層重量而變得更加貼近了。

阿滿用左手觸碰著明廣的手腕,同時用右手的手杖確認著地下的情況,慢慢走著。明廣並不知道要往哪個方向走,所以只能跟著她的腳步行動。沒多久她就小心翼翼地將手離開了明廣的手腕,但她即使是鬆開了手,又會馬上抓回來。

她是想要一個人走路吧。雖然她很信賴明廣,但也一定覺得一直拉著明廣的手腕,依靠著他走路是不行的。她有些不安,表情上卻帶著幾分決意。她的肌膚就像是沒曬過太陽一樣雪白,鼻子和臉頰被凍得通紅,就像在傳達著她內心纖細的顫動一樣。

明廣猶豫著是不是應該鼓勵她一下,但因為從沒有與她進行過對話,所以一時也不好開口。

在反反覆復抓住放開明廣的手腕之後,她的手終於完全離開了明廣,開始一個人行走起來。明廣望著她,就好像看到一隻因受傷而不敢飛行的鳥終於回歸天空一樣。

她用手杖試探著腳底下的情況,走得十分細微慎重。一直以來到底有什麼樣的困難在羈絆著她呢?從最初不敢離開他的手腕,到開始一個人行走,這之間的決心與不安無不顯示著她邁出這一步的艱難。

她拄著手杖,獨自一人走在寒冷冰凍的泊油路上。從她的背後看著她行走的姿態,明廣頓時覺得自己一直以來受的傷痊癒了。真是不可思議啊!

突然,正走著的她向左邊伸出手來,像是在尋找著明廣。難道是她在走的時候出了什麼問題?明廣趕忙走到她的身邊,抓住她的手。

她好像安下心來了,嘴邊綻放出了微笑。大概是一直在擔心著明廣是否在她的周圍吧。

她再次離開了明廣的手腕,一個人繼續走著。她一邊用白杖探著腳邊,一邊確認著道路右面建築物的位置。只有這樣,才能在沒有光的世界中確認自己是不是走在路的邊上。

她走過了住宅密集區,視野逐漸開闊起來,面前是一條橫向流淌的河。這條河並不大,但是水的流速很快。上面架著一條可能是戰前架設的古舊的橋。

橋的扶手還不到膝蓋高,若是她走錯一步,後果不堪設想。直到她安全渡過橋樑,明廣才安下心來。

鳥兒在電線上高唱著。雖然是隨處可見的鳥,但她還是停了下來,尋找著鳥兒的位置,就好像是第一次聽到鳥叫聲一樣,側耳傾聽著。她的表情十分純潔,給人一種好像是第一次外出,見到了一種叫鳥的生物一樣。

然後她再次行走起來,可能是沒能用手杖發現吧,她的面前是道路的岔口處。而明廣一時之間也忘記了她的眼睛是看不見的。從道路的一端飛快地駛過一輛自行車,乘在上面的好像是個中學生,他似乎也沒有發現阿滿。

於是明廣飛快地在自行車撞到阿滿之前,抓住了阿滿的衣服。自行車擦過她的鼻尖駛過。那個中學生這才發現阿滿,急忙剎車,然後又踩踏著腳踏板離去了。

她挽著明廣的手腕,一臉的驚訝。直到聽到自行車的剎車聲,她才發現自己差點被自行車撞到。

「謝謝……」她震驚地小聲說道。

「真的多謝了。」她又一次清楚地說道。

她的朋友家到底有多遠呢?明廣一邊看著再次行走起來的阿滿,一邊想著。既然不乘電車和巴士,那一定是靠走就能走到的距離吧。很顯然她清楚應該如何走,即使眼睛看不見,腦中也好像有一幅地圖一樣。

她來到了一個車比較多的岔路口。耳邊迴響著汽車引擎的聲音。面前的道路上汽車不少,兩人等待著信號燈變綠。

她站到了像點字一樣突起的黃色地磚上。用腳的里側反覆確認著那種突起的感覺。仔細看一下,黃色的地磚有兩種,有像點一樣並排突起的,也有像細長的棒子一樣向同一方向排列的。只要知道排列的規律,就能了解這些地磚表達著什麼意思。

信號燈終於變綠了,熟悉的旋律流淌在空氣中。阿滿聽到音樂,開始穿過人行橫道。她在停成一排的汽車前快速走著。明廣從沒有對信號燈變綠時發出的音樂聲那麼感激過。

他們經過一所小學。明廣從圍牆間向里望去。正面是一個很寬敞的運動場,裡面是白色的校舍。現在正值寒假期間,所以沒有人,很是寂靜。

小孩子們在路上跑著,從阿滿的身邊擦過。他們大概不清楚阿滿為什麼要拄著白色的手杖,而阿滿也因為腳邊突然有什麼東西經過而吃了一驚。

「這是?」

「小孩子啦。」明廣很自然地說道。

「原來是這樣。」阿滿點點頭,又開始走了起來。

明廣這才想起來,這好像是他們的第一次交談。但這交談竟無比自然,就像老朋友之間的對話一樣。

他們沿著小學外面的道路往前走著,道路右手邊的校舍聳立著,道路被影子所覆蓋,明廣感到一絲寒意。

在他的面前,落下了幾個小白點。

最初他以為是塵埃,後來才發現這原來是雪。

明廣抬頭望去。右手側的小學校舍佔據了白色天空的一半,電線杆沿著人行道聳立著,黑色的電線與天空平行。

時而有白色的東西掠過黑色的電線。如同小精靈一般的雪花靜靜地落到高聳著的校舍的水泥牆上。雪勢不算很猛,應該不會堆積。視線中儘是一片茫茫的白色,細雪不斷出現在空中,飄向地面。

明廣感到臉頰一陣冰涼。而她也直到現在才發現下雪了,駐步停下,取下沒有拄著手杖的左手手套,手心向上,等待著雪花飄到自己的手裡。她似乎很喜歡這種感覺,樂在其中。

明廣望著她,一片雪花降到她的手心中,一瞬間白色就消失了,化作透明的水滴。

他覺得這很浪費時間,他想要就這樣一直走下去。他看著不斷落到地上化作水跡的雪花,察覺到了時間正在不停地流逝。

將她帶到外面的時候,他也考慮過,如果被警察抓到該怎麼辦。但他並不害怕,如果被逮捕就逮捕吧,反正他已經下了決心,不再會到阿滿的家裡了。

阿滿用沒有戴手套的左手在空中輕輕一揮。這是她在尋找明廣的信號。明廣趕忙用右手腕觸碰了一下她的手指。她緊緊地握住明廣的袖子,向前走去。

似乎是到了阿滿的朋友家附近了,她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最終,他們停在了一座房子前。

這是一座街道拐角處的二層小樓,西洋風格,鋪著茶色的瓦片。風兒在屋頂的一角盤旋著,一片片雪花隨風飛舞著。

她用手摸著門牌上的字,上面雕刻著「二葉」兩個字。她用手指感受著字的凹凸感,確定了自己沒走錯地方。

「這就是我朋友的家。」

明廣從她的話中得知,自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她在這裡要與自己分別,進入朋友的家裡。這是擅自進入別人家裡,窺探別人生活的自己,唯一能做的報恩。

「我認為你不是壞人。」

她知道自己正抓著的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嗎?難不成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明廣無法判斷,也不好意思向阿滿打探。

她有些遺憾地將手拿開,向階梯上走了幾步,準備按響玄關處的門鈴。不過,她好像又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過頭來望向明廣的方向。

「你穿這件衣服一定很冷吧。」她脫下正穿著的外套,交給明廣。

「我向佳繪借衣服就可以了,哦,對了,佳繪就是我要找的這位朋友的名字。」

既然自己不打算回阿滿家,那或許也沒法歸還這件外套了。但是明廣也不好讓她舉著衣服干站著,只得接過了外套。外套的樣式很中性,不過對於阿滿來說是大了一點——因為明廣穿著正合適。

「這件衣服的感觸和父親以前經常穿的毛衣很像。」

她八成知道了自己擅自借穿這件毛衣的事情了。

她隨後拄著手杖,一級又一級地一邊確認著一邊登上台階。明廣稍微離遠了一點望著她,只覺得胸口一緊。

她站在門前,在按響門鈴之前,她一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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