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節

十二月十七日

明廣藏在阿滿家裡已經一星期了。這也就是說,從松永年雄死那天算起開始已經過了一星期。這個時候,街上比較熱鬧的地方已經開始裝點起聖誕節的飾品了吧。但是,她似乎對這樣的活動並沒有興趣。

而且,明廣也沒有看到她自言自語,或者是用鼻子哼歌。不過雖然世界上的人們都會慶祝聖誕節和正月,她還是會在家裡靜靜地呆著,過著一成不變的生活吧。

他坐在起居室的一角,傾聽著遠處傳來的洗衣機低沉的鼓動聲。大概她在洗衣服吧。

明廣開始在意起自己的衣服。因為到現在為止一次都沒洗過,差不多要換洗一下了吧。趁著她夜裡睡覺的時候,借洗衣機用一下不知道會不會被她發現。要不就先把所有的衣服脫下來藏著,然後等到她外出的時候一起洗。

不過,明廣覺得她一定感受到了什麼,從而知道了自己的存在。

他想起了兩天前的那個夜晚,她站在椅子上,想要取下放在架子高處的東西之時。當他看到她的姿勢的那一瞬間,就有不祥的預感。那把椅子看上去就是一堆舊木頭組成的。當她站上去的那一剎那,明廣就覺得椅子歪了一點。

他想像著她從椅子上摔下來,架子倒在她身上時的景象。當然,他不能過去救她。

比方說,自己將摔倒的她扶起來,那樣自己的存在也就暴露了。倒不如讓她受重傷住院,這樣在這個家裡呆著會更輕鬆。所以說,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決定不管不問。

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突然出事了。阿滿從椅子上摔落下來,被她撞到的架子眼看就要摔到她身上了。從明廣所在的起居室一角到廚房,也不過只有五米遠,所以明廣瞬間就趕到了她的身邊。他一下子將馬上就要傾倒的架子扶回原地。因為架子已經傾斜了,放在架子裡面的東西通過玻璃門掉出來。明廣來不及接住盤子,但及時接下了距離倒在地上的她的腦袋僅有十幾公分的砂鍋,順勢將其放在一邊的桌子上。然後開始自責起自己不該出現在這個地方。

大概是在自己還沒有察覺的時候,身體就提前行動了。他早就做好了如果她從椅子上摔下來,就跑過去的準備了吧。

從椅子上掉下來的她完全嚇壞了,一動也不敢動。明廣急忙返回起居室。一方面擔心腳步聲被她聽到,一方面擔心如果繼續呆在這裡,會有被清掃著碎片的她看見的危險。好不容易她才站起來,開始確認起周圍的情況。明廣從起居室里望著她,她開始拿著掃帚清掃起散落一地的碎片。

她在桌子上摸索著,發現了砂鍋的存在。

明廣瞬間明白了,自己犯了重大的失誤。砂鍋放在桌子上也太不自然了。雖說應該將砂鍋放回架子頂上,但自己當時太過著急,一心只想著快點離開她身邊,結果就隨手將砂鍋放在桌子上了。

明廣深吸一口氣,摸到砂鍋的阿滿再一次查看了架子上面,然後輕輕吐出一句話。

「謝謝……」聲音非常微弱,但是能確切地傳達到尚有一段距離的明廣耳中。這並不是自言自語,而是確實的向這個家中的某個人傳達的謝意。

她意識到了潛伏在這個家裡的自己的存在。但是,卻裝作著對一切都並不了解一樣生活著。明廣明白了這個事實。

她在發出聲音之後,就好像發覺自己剛剛失言了一樣,表情僵硬起來。但是,緊接著她就像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清掃著盤子的碎片。

第二天,明廣目不轉睛地監視著她的行動。既然發現了擅自闖入自己家中的人,那麼通知警方也是很正常的舉動吧。為了及時注意到她是否會給警察打電話的動向,明廣在惴惴不安中度過了一整天。但是,她好像沒有這個意圖。

她的步調還和往常一樣,就好像不想引起任何爭端而當做昨天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繼續過著自己恬靜而封閉的生活。

明廣也配合她的做法,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繼續生活著。昨晚的事情是一起事故,自己出手相助也是事故,而她對自己說的話也是事故。就當作這些事故都不存在,一併忘掉好了。在這種沉默的氣氛中,兩人形成了如此的默契。

相隔兩個晚上之後,明廣一邊聽著洗衣機的滾筒迴旋的聲音,一邊回想著那天的事。

他向窗外的車站的站台望去,窗口的正面正好對著細長的站台的一端,鐵路的另一端也有一個水泥制的站台,列車定時地從中間穿梭而過。

阿滿已經發覺了有人在她家中寄住的事情了,然後她的發覺也被對方知曉了,但是她並沒有去叫警察。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明廣一直都在想像著她發現自己的存在時的景象,內心對此非常恐懼。他曾認為她一定會尖叫。但是,她並沒有這麼做。

正在明廣思考的時候,阿滿拉開了起居室的拉門。

阿滿走進起居室,一副凍得不行的樣子鑽進了被爐。那個位置正對著暖爐。她像往常一樣橫躺著,就像是在聲明自己以後就會在這裡離開人世那樣一動也不動。

起居室就像一個密室一樣。在這狹小的空間里,她明知道這裡有兩股呼吸聲,卻依然像不知道一樣生活著。

一直以來,明廣都決定在阿滿在起居室里的時候絕不動一下,保證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音。如果發出任何細微的聲音,都有可能被她聽到。但是既然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存在,那出不出聲音也沒什麼大意義了。

到現在為止,他對躺在自己面前的阿滿,都只不過是像對待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一樣斜視著。但是現在已經不能這麼做了。

明廣交替看著窗戶外面和橫躺著的阿滿。她一如既往地橫躺著,陷入了自己一個人的世界。

她知道自己的存在,自己也清楚這點。就算她採取像以前一樣的生活方式,但她的腦中,依舊有自己這個侵入者存在,只不過是把自己當做成一個塗上了油漆的透明人罷了。但明廣卻不能當做兩天前的晚上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了。

猶豫過之後,明廣暗自下了決心。

然後他開始行走。

當他踩踏榻榻米的時候,平時人們根本不會注意的踩踏聲,現在卻像噪音一樣,在寂靜的屋子裡傳播開來。橫躺著的她不可能沒有察覺。

阿滿就像是吃了一驚,一隻手撐起自己的上半身,從榻榻米上坐起來。空無一物的眼瞳向上方望去。她的表情簡直就像一個被從睡夢中搖醒的孩子。他拉開了通往廚房的拉門,門是用薄薄的玻璃做成的,拉開的時候會發出振動的聲音。

這個家中的確有其他人的存在,明廣再次將自己的意思傳達給她。他很想知道接下來她會採取怎麼樣的行動,如果她突然尖叫起來就直接從這個家裡衝出去吧,這也是無可奈何的。

直接與她交談總歸太過招搖,但如果是從遠處丟一塊小石頭遠遠地作個招呼的話,就不用與她直接接觸了。不過出聲的話,也就如同是自己的身影在她面前完全暴露了一樣,明廣很擔心這個。

她豎著耳朵仔細聽了一會。直到確認了不會再發生什麼事才橫躺下。明廣從廚房望著她,她似乎既不想求助,也不想給警察打電話。甚至連頭髮會被被子壓翹都不在乎,慢悠悠地將臉埋進被爐的被子里。

他不清楚她心裡在想什麼,但是,她裝出一副什麼也沒有發生的樣子也是事實。明廣有些懷疑自己的所見,不過他心中卻也有著「或許這樣也是可以的」的一種想法。

也就是說,當她在他的身邊之時,他是擁有發出一些微小的聲音的權利的。他在廚房坐了一會,然後走回起居室。那時她就像對他的足音完全不在意一樣,繼續躺著睡覺。

但是,事情卻也和明廣想像的不太一樣。當天色變暗之時,窗戶外能看到的站台上亮起了點點燈光,她也做出了她的回應。

她做了燉菜當做晚餐。但是在廚房的桌子上,並排著擺著兩個碟子。一個碟子當然是給她用的,而另一個是給誰用的,明廣心中有數。但他覺得這實在太過離譜,所以打消了這個念頭,更是不敢上前打聽那個碟子到底是為誰準備的。

兩個碟子里都裝著溫熱的燉菜,桌子上香氣四溢,明廣從起居室的一角望著這一切。

做好就餐的準備後,阿滿坐到了椅子上。她本應該像往常一樣立刻開始進食才對,但她卻遲遲沒有開動。

明廣明白她沒有開始進食的用意。

他緩緩地站了起來,輕輕地走向了飯桌。他盡量不發出大的腳步聲,以免嚇著她。

在她對面的坐席前面的桌子上擺放著盛滿燉菜的盤子,就像是正在等待著誰前來就餐一樣。明廣輕輕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她聽到了拉開椅子的聲音,從而得知對面有人坐下了。她隨即拿起了放在手邊的勺子——她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刻。

明廣一邊擔心著菜里是否會被下毒,一邊拿起勺子品嘗著燉菜的味道。溫熱的液體從舌尖處擴散開來,這頓一言不發的晚餐開始了。勺子碰到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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