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六節

送別佳繪之後,阿滿繼續未完的掃除。

即使覺得是浪費時間,但阿滿還是一直在考慮著臨別時佳繪對她說的那番話。她認為不應該自己一個人單獨外出。因為眼睛幾乎看不見,只拄著手杖外出步行難免遇到困難。但就如佳繪所說的,如果勤加練習,這倒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阿滿對此並不是很感興趣。

在家裡,就連哪兒有什麼落差她都清楚得很。但如果是到外面的話,就是個完全未知的世界了。在黑暗當中,障礙物和台階的突然出現,或者是冷不妨吹到自己臉上的飲食店的換氣扇的風,都讓自己感到恐懼。自己本來打算在路邊走,卻一不小心走到了十字路口的正中央。四處響起的喇叭聲,會讓自己無所適從,不知道該往哪裡逃。儘管有人可以用手杖像觸角那樣自由地操控,但阿滿可沒有那種自信能夠像眼睛能夠看見的時候一樣地行走。

如果所有的道路都有視覺障礙者專用的,用鞋底就可以感觸到的用黃色的點字磚的話,行走起來就會相當容易。但是,點字磚只有一部分道路才有。

阿滿的視力是不可能恢複了,但是每年因為保險和行政的關係,都不得不去醫院和市政廳一趟。因為有佳繪這個朋友,所以阿滿每次都請她幫忙帶自己去。但是去年,與醫院預約好的那天佳繪恰好有事。然後,阿滿不得不打電話,請市裡的身體障礙者協會幫忙安排一個嚮導。這次幫助阿滿的嚮導,是一位有兩個孩子的家庭主婦。

她去阿滿的家裡迎接她,幫助她乘坐電車和巴士。因為阿滿和她是初次相見,所以抓住她的手腕的時候總是不能完全放下心來。

「每年都會組織在視覺上有障礙的人們一起出遊的,你也一起去嗎?」

她親切地邀請阿滿一起,這是她從同市的一位弱視的男性那裡聽到的。

那位男性已過中年,但是相當精神。挽著人的胳膊走路的時候總是挺胸抬頭。看他的姿態,一點也不像是眼睛有毛病。說話的聲音也總是很洪亮。

但是這位婦女有一次見到他獨自拄著手杖出行。因為那位男性眼睛看不到,所以是她先認出他的。不過他的樣子與平時大不一樣,所以她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認錯人了。

這位男性小心翼翼地慢慢行走著,雖說是在一旁觀看,但他的不安顯而易見。於是她就出聲向他打招呼。一聽到她的聲音,男性的神情瞬間明朗起來。由此可見,對於視力障礙者來說,一個人單獨上路行走是多麼的讓人不安啊!

阿滿每當想要出行的時候,都會想起她所說的那番話。「因為眼睛看不見,所以不出家門的人相當多。大概有四成左右。」

擔任嚮導的主婦同時又說,巴士旅行也就是為了使人們走出家門而準備的。

阿滿想,自己就是這其中的一員吧。她不認為自己一定要外出。在家中有限的空間里,與再熟悉不過的黑暗為伍,任何事情都由自己決定,安靜地生活。這樣的生活方式根本不需要外出嘛!

只要自己在家裡安靜地呆著,就可以在與這個世界毫無關聯的情況下活下去。屋子的周圍就像有蛋殼一樣的東西,把內側的黑暗空間和自己整個包裹了起來守護著。

阿滿轉了一圈,將為了掃除而打開的窗戶全部關上。當她關閉起居室的窗戶的時候,那個隱藏人物的事情出現在她的腦海中。以前那束光射來的地點,就在自己的正前方。但是,距離佳繪的來訪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因為之前起居室里就沒有人,所以想必現在他也不在這間屋子裡吧。

她放下心來,靠近窗戶將其關上。

然後她馬上就聽到了身邊傳來了踩踏榻榻米的聲音。

那幾乎稱不上是聲音,非常微小。因為她的眼睛看不見,所以聽覺就相對敏銳一些。她確實聽到從應當沒有人在的屋子一角,傳來細微的聲音。

那是榻榻米上有著沉重的東西,例如人的身體移動的聲音。這說明這個家裡不止有自己一個人,那個人此刻就在這個屋子裡!

阿滿輕輕地咬著自己的舌頭。因為她不能讓那個人看到自己驚慌失措的樣子,於是很平常地離開了窗戶處,走出了起居室。

如果有必要的話,還是照往常一樣行動的好。為了安全起見,一定不能讓他起疑心。

她又突然想到,自己並不是如往常一樣,過著靜靜地呆在黑暗中直至慢慢死亡的生活了。如果那人圖謀不軌的話,她也有著咬舌自盡的覺悟。但現在,她又在考慮著自己的安全問題,真是自相矛盾啊!

慢慢考慮著,她也稍稍放下心來。恐怖和不安的感覺慢慢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怒意。

掃除完畢,她將所有的窗戶都關上以後,就把自己關進二樓的房間里。

不久,心事重重的阿滿再次回到了起居室里。

入侵者是否還在屋子的一角,她不敢確定。她從起居室里出去之後,他也有可能移動去別的屋子。但是,在起居室的那片黑暗當中,她直覺地認為,那人還在那裡!

因為她將起居室里的窗戶全部關上了,所以這裡是一處密室。在這其中有一個完全未知的人存在,阿滿難免有些害怕。很快這種念頭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漸漸強烈起來的對抗心。

阿滿試圖測試一件事情。她故意將暖爐的火焰調大,然後裝睡。如果侵入者不想死的話,就一定會感到焦急。那時,他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呢?難不成還是繼續按兵不動嗎?

只要一步做不好,就會引起火災。不過,她只要在沒有發生危險之前將火焰調小也就沒事了。阿滿確認了一下時間,得知現在已經要入夜了。她打開電燈,將暖爐的火力調到最大,然後橫躺下。

很快。自己就可以了解到潛入自己家中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了。是男是女,是大人還是孩子,還是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其實實際點想,這種假設比起有人藏在自己家裡更加靠譜。自己不知何時變得神經兮兮,一聽到細小的聲音就往不好的地方想,對家中榻榻米的響聲也過於敏感。至於冰箱里的東西變少,也不過是自己的錯覺吧,實際上可能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很快暖爐就變得暖烘烘的,阿滿很喜歡在暖爐前蜷成一團睡著,就像貓兒一樣。但是一想到可能有人從背後看著自己,她的脖子根就一陣發涼。

從外面傳開電車經過的聲音,車輪不斷地敲擊著鐵軌,聲音非常連貫,這是她從兒時就聽慣了的聲音。她從小就住在這裡,每當她一邊疊著父親的衣服,一邊看電視上的重播動畫片的時候,總能聽到這種聲音。

聽到電車的聲音,她想起了前幾天在車站發生的那起事故。

就像電視里的新聞所說的那樣,有一個男人死了,而當時在現場的另一個男人下落不明。一定是那個下落不明的男人將他推下去的吧。她記得播音員還在新聞里讀過這個名字的,叫什麼來著?對了,記得主播說的是「da shi ming guang」這個名字。

「dashi」這個姓,應該是寫作「大石」吧?但她一直想不起來「ming guang」這個名字應該用哪兩個漢字。

阿滿回憶起,發生事故的那天派出所的人拜訪自己家的事情。警察來的目的,一定是尋找大石明廣的下落吧。

想到這裡,阿滿不禁大吃一驚。既然那個人從警察手中逃走了,就一定要找個地方躲起來。那麼,躲在這個家裡的人物,一定是那位大石明廣了。

發生事故的當天,玄關處的門鈴曾經響過一次。當時她推開門,卻沒有發現敲門的人。不出意外的話,他就是趁這個機會躲進這個家裡的吧。

也就是說大石明廣,在車站的事件發生之後,逃進了自己家裡。而且他應該以前就知道這個屋子裡住的人視力有問題,很適合自己躲藏。躲在這個家裡的人並不是跟蹤狂,而是從警察手中逃走的犯罪者!阿滿得出了躲在這個屋子裡的人就是大石明廣的結論。

但是他為什麼要躲在這種地方呢?如果自己是他的話,一定會逃去警察抓不到的地方。比起藏在犯罪現場附近,逃得遠遠的或許是上策。乘上新幹線,逃向遙遠的南方怎麼樣呢?就好像好萊塢的警匪片一樣,一邊逃避警察的追捕一邊逃難。在電車中,切斷與警察所乘車廂的連接;從水壩上一躍而下;被關在高層建築中,然後從窗戶處逃離,與可能掉下去的恐怖感戰鬥並慢慢前進,真是越想越有趣啊!

想到這裡,阿滿竟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陷入深深的睡眠當中。雖然只是閉著眼睛在考慮事情,但不知何時就陷入了睡眠的魔沼中不能自拔。自己到底睡了多長時間啊!

她抬起上半身,腦袋非常沉重,睡意像霧靄一樣籠罩在自己周圍。阿滿突然想起了什麼,連忙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如果繼續睡下去的話,一定會引起火災的!

但是,她發現暖爐的火勢小了很多,不知有人何時將暖爐的旋鈕調小了。她觸摸著旋鈕的位置,把手伸到暖爐前感受著溫度,得出了結論——在自己睡著的時候,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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