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五節

寒冷的夜晚降臨。

阿滿剛剛走進起居室。她好像是把身體縮進了被爐里,但屋子裡太暗,所以看不清楚。暖爐並沒有被點著,屋裡唯有從窗戶處透進來的車站站台上那白色的燈光。那微弱的燈光剛好能夠照亮明廣所處的屋子一隅。屋子裡幾乎什麼都看不見。

突然,有一個機械的合成聲音響起,播報時間是十二月十五日的午後七點十二分。可能她按下了被爐上的鐘錶的按鈕吧。她站立著,聆聽著播報的聲音。

明廣向窗外望去,她將起居室里的熒光燈打開。窗玻璃就像是鏡子一樣,外面的車站站台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在屋子裡站著的阿滿的身姿。

明廣反射般地靠近難以看清外面的窗玻璃,自己的身影倒映在玻璃上,只有這一部分可以看清楚外面。明廣轉過頭來看向屋內,只見阿滿點起了暖爐,靜靜地橫躺在暖爐前面。

最一開始暖爐還只是一塊冰冷的金屬,不一會兒火就燒得旺起來了。

起居室大概有八塊榻榻米那麼大,四四方方。被爐放在最中央,明廣坐在屋子的角落裡。與明廣所在位置相對的角落裡放著電話,在被爐和電話之間有一塊很大的空間,她就躺在那裡,身邊就是暖爐。明廣距離暖爐很遠,即使是這樣,溫暖的光波也越過了被爐,從天花板下的空間里傳了過來。從身體的表面到體內,明廣全身都被這溫暖所浸透。

明廣向窗外望去,各個站台的電車都陸續到站了,人們四處散去。剛剛整個車站還冷冷清清,現在瞬間被從公司和學校回來的人們填滿了。沒過多久,電燈照射下的水泥制站台,從熙熙攘攘又變為空無一人。

明廣就著暖爐的火焰,觀察著在他面前橫躺著的阿滿,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一瞬間,他甚至覺得阿滿是和自己非常熟悉的人。這或許是因為兩人一直呆在同一個屋子裡的緣故。但是自己的確和她沒有任何關係,這是決不能忘記的事情。為了不忘記這點,他決定最好還是不要一直盯著她的好。

阿滿看起來像是睡著了。但是就她而言,很有可能只是靜靜地橫躺著而已,這也佔據了她生活中的大部分時間。不做家務的時候,普通人都會和同齡人一起出去玩,她卻只是靜靜地躺著。

屋子裡有種無憂無慮的氣氛——她就像植物一樣生活著,明廣想。她就像植物一樣,張開葉子吸收陽光,是屬於一個無憂無慮的世界的居民。

他一邊觀察著橫躺著一動不動的阿滿,一邊感到有些焦急。

最初暖爐剛被點著的時候還很正常,但是過了一段時間,火勢就越來越大了。本來火苗處在一個正常的位置上,現在已經竄高了15厘米。

如果火苗不變小一點的話,那就有危險了。如果她能察覺到這一點就好了,但她顯然沒有察覺。自己到底應不應該起身去把火焰調小一點呢?明廣猶豫不決。

而且她睡得如此之熟也太奇怪了。如果她只是橫躺著的話,那早就應該察覺到了自己的動靜了吧。正在明廣猶豫的時候,暖爐里的火一下子又變強了。那個四角的暖爐周圍有著像鏡子一樣的反射板,圍在火焰的周圍,反射著火焰的光芒,就好像要把整個屋子燃燒掉一樣。

當明廣開始覺得有些危險的時候,他聽到了微小的呼嚕聲。

她睡著了。

明廣決心開始行動,他抬起腰,開始靜靜地移動。

因為長時間沒有站立,他的腳有些麻。這些和這座房子一樣古老的榻榻米,因為體重的緣故,開始吱嘎作響。萬一她聽到這些聲音站起來大叫怎麼辦?明廣對此有些恐懼。

但是,比起起火的危險,這也不算什麼了。

她在被爐前橫躺著。明廣在她面前停住,彎曲膝蓋半蹲下來,從她的身體之上把手伸向暖爐,阿滿的臉就在他的手腕之下。她閉著眼,胸口上下起伏著,睡得非常舒服。

火力似乎是通過旋鈕來調節的。明廣抓住刻度盤慢慢地轉動著。高高燃燒著的火焰,不一會兒就變小了。明廣鬆了一口氣。

突然,她睜開了眼睛。明廣立刻將伸向暖爐的手臂縮回——難道自己就這麼被逮住了嗎?

明廣保持著半蹲著的姿勢一動不敢動,她就在他的面前抬起了上半身。然後她衣服的袖子碰到了明廣。但是她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身邊還有其他人——即使兩人近到了能夠在空氣中感受到彼此體溫,聽到彼此呼吸聲的距離。

她打著呵欠環望周圍,從近距離看,她的眼睛愈發清澈。但是她顯然什麼也看不見,因此她的視線直接透過了明廣的身體,就好像他的身體是一塊透明的玻璃一樣。

明廣半蹲著一動也不敢動,屏住呼吸。

她將手伸到暖爐前,確認了一下火勢調節的旋鈕的位置。好像在考慮什麼一樣,她站了起來,走出了起居室。她的腳步聲向著洗手間的方向漸行漸遠。

明廣這才長出一口氣,將手放到榻榻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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