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三節

下午時分,阿滿給家裡來了次大掃除。她一邊在腦海中描繪著屋子的情形,一邊操控著吸塵器。即使自己的眼睛看不見,但掃除還是可以自己做的。

她儘可能地不去考慮那個潛入了自己家中的人物的事情。她認為就裝作什麼也沒有察覺,按部就班地進行自己的日常生活比較好。但就算是這樣,她也老是感覺到有人正在注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不過實際考慮一下,這是不可能的,除非對方是以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為目的才侵入這個家中,否則是不會一直盯著自己的。

難不成那人是個跟蹤狂,是個偷窺別人生活的專業戶?這是最讓阿滿感到不安的揣測。如果自己一旦遭到不測就咬舌自盡吧,阿滿下定決心,一邊推動著吸塵器一邊用上下的牙齒輕咬著舌頭。

玄關處響起了門鈴聲。阿滿關掉了吸塵器,走向玄關,將門打開。如果是正經的客人的話,應該會在家裡的住人出來的時候首先打招呼。但是,這次卻沒有聲音。阿滿維持著一隻手開著門的姿勢發出困惑的問聲:

「您好,請問是哪位?」

果然還是孩子們的惡作劇嗎?就在她這麼想的時候,突然有人「哇」地大叫了一聲,從黑暗中跳了出來。

阿滿大吃一驚,然後馬上就驚喜地發現跳出來的人原來是佳繪。偶爾她會不打招呼突然登門,為了給阿滿一些驚喜,搞點惡作劇。

雖然她已經習慣了佳繪的惡作劇了,但還是作出一副生氣的樣子。

「對不起啦,突然跳出來。」她笑著向阿滿道歉。

「我要去打工,順便來你家看看。」

阿滿不知道是否該讓佳繪進門。她十分在意那個潛伏在家裡的人。首先是不是應該跟佳繪商量一下這件事呢?

「打擾了。」

佳繪一邊說著一邊走進屋子,往走廊上走去,阿滿根本沒有阻止她的機會。自從她們在上小學的時候認識以來,她不知道來過這個家裡多少次了,就跟在自己家裡一樣。

她的腳步聲漸漸靠近起居室。阿滿一邊追著她,一邊想像著她與那個潛伏者四目相對,全身僵硬的景象。

「佳繪!」阿滿在起居室的入口處出聲叫她。

「什麼事?」

她進入了起居室,大搖大擺地一屁股坐下,從聲音就可以判斷出來。阿滿的預想落了個空。

她本來想問佳繪,這裡有沒有什麼人,但想了想又將話咽回肚子里。這個問題或許會非常麻煩,在這個家裡隱藏著的人,現在顯然不在起居室里。雖說自己看不見他,但從佳繪沒有大呼小叫這點來看,確實如此。如果自己的判斷沒有失誤的話,他應該是躲在屋子的其他地方。

如果這個人躲在能夠聽到她們談話的地方,那如果她向佳繪詢問這裡是否有其他人的話,就一定會被他聽到。這樣那個人就會想「完了,這下子可暴露了。」然後就會可能拿出刀子或者手槍什麼的,從藏身的地方竄出來,做一些殘暴的事。如此考慮著,阿滿不禁焦慮起來。自己暫且不論,她可不想讓佳繪遇到這麼可怕的事情。

「怎麼了?」

她搖搖頭,說什麼事也沒有。然後與佳繪拉起家常來。她談起了打工的時候遇到的可笑的事和家中發生的糾紛,談得非常開心。阿滿靜靜地坐著,聽著她眉飛色舞地說著。

她非常喜歡聽佳繪說話。她感覺她所說的一切,都是距離自己非常遙遠的世界的事情。她想像著佳繪在打工的居酒屋端著杯子,收拾亂成一團的桌子的身姿。

「我已經厭倦工作了。」她以這樣的口吻輕鬆說著。阿滿從這每一句話當中,努力想像著佳繪閃閃發光的身姿。因為自己一直身處黑暗當中,所以她很羨慕能夠在外面的世界像魚一樣輕鬆自在地活動的佳繪。

這和單純的羨慕稍稍有些不同,並非是她對自己眼睛看不到,無法出去工作而感到悲觀,而是佳繪和自己不一樣。她總是充滿能量,,對待任何事都能圓滑地處理過去,就像是和這個世界親切地融為一體一樣。

例如不久之前,佳繪提到和打工地方的朋友們一起去喝酒的事情,這就好像很自然地成為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一樣。但話又說回來,自己對這種事情從來就不感興趣。即使眼睛能夠看見,有這樣的機會,自己也不會情願去參加吧。比起大家一起熱熱鬧鬧地慶祝的場所,她更喜歡自己一個人獨處,覺得那樣更自在。如此想來,自己就好像是在一道名叫「世界」的菜中還沒溶化的固體湯塊一樣。

自己和佳繪之間就好像有著體溫的差別一樣,從她所說的來看,這些只不過是愚蠢的小事,但對於阿滿來說,這些話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一樣,非常有趣。

佳繪幾乎每天都要去前幾天一起去過的那家叫做「美拉佐奴」的義大利餐館。與在那裡做服務員的春美也變得越來越要好了。佳繪就是有著與誰都能迅速熟絡的魔力。

「對了,前幾天給你照的照片我已經洗出來了,你要嗎?」

「那就給我留幾張吧。」

阿滿回答道,一邊考慮著如果有人能夠發明出來用凹凸來表現畫像的照片該有多好。

「哎,我去其他的房間轉轉可以嗎?」

她站了起來,阿滿問她理由,她說是想要檢查一下阿滿有沒有將屋子打掃乾淨。

「你真像一個挑媳婦毛病的婆婆啊。」

這也就是允許了她的行為。佳繪立刻開始在阿滿家裡轉悠了起來,因為沒有什麼好隱瞞她的事情,在等待佳繪回來的期間,阿滿坐下來喝起了茶。不過當她想起來身處這個家中的可能不是兩個人而是三個人的時候,不免有些焦躁。

「佳繪!」

「什麼?」

從旁邊的屋子裡傳來她的聲音。以前,父親就住在這個屋子裡。她走出起居室,向著那邊走去。或許佳繪還沒有跟那個可能藏在屋子裡的人碰面。

她走進父親的屋子,只聽見佳繪在屋子裡四處走動踩著榻榻米的聲音。

「這兒是阿滿爸爸的房間吧。我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經常一起在這個房間里玩。」

阿滿點了點頭,開始興緻勃勃地談論起與父親兩個人的生活,以及和佳繪一起三人出遊的事情。在兩人談笑了一陣子之後,兩人都沉默了下來,屋子裡一片寂靜。

雖說是開著電燈,但她並不清楚佳繪現在的表情。但是,她能感覺到佳繪正在抿著嘴看著自己。

「阿滿,你父親去世以後,你一直都沒有出去過嗎?」

「不是啊,我不是一直有和佳繪一起出去買東西嗎?」

「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是指一個人出去散步,或者去聽音樂會,做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那倒沒有,比起這些來,我更喜歡一個人呆在家裡。而且,一個人拄著手杖外出,也太危險了吧。」

「多練習練習不就可以了,要我幫你嗎?」

以前,阿滿確實進行過拄著手杖到外面走路的練習,她對那時候在耳邊鳴響的汽車喇叭聲還記憶猶新。從那時起她就決定,不再一個人獨自出行。在家裡橫躺著確實會讓她感到自己的身體逐漸腐朽,但獨自品味這份寂靜卻也會讓她安心許多。

「還是算了吧……」

「這樣啊……」

佳繪說完,就急急忙忙地走出家門去打工了。阿滿將她送到玄關處。

白色的手杖放在玄關的傘架上。她拿起手杖,用手杖的前端敲擊地面,發出堅硬的聲音。

對於自己宅在家裡從不出去這件事,佳繪的心裡應該是相當著急的吧。這種感情的波瀾,通過空氣傳達了過來。即使這樣,她也希望只是呆在這間屋子裡安靜地生活。雖然這樣很對不起佳繪,但也只能這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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