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節

伸入被爐中的腳尖開始感受到紅外線的溫暖。從打開電源到完全暖和的這段時間,阿滿總是等得很不耐煩。這一點與使用暖爐的時候也類似,一想到只能無奈地等待著暖爐變暖,呆在一邊什麼都幹不了的時候,她就回想起自己在逆反期的時候認為索性不用暖爐和被爐會比較好——那時的自己真的挺傻。

因為想聽聽新聞,所以她將電視打開。與她想的一樣,電視里正在報道著在車站發生的那起事故。或者說,比起事故,稱其為殺人事件更加恰當。有一個叫做Song yong nian xiong的男人從站台掉了下去,然後被急行電車軋死了。當時有一個男人急匆匆地從現場逃走了。可能落下去的人就是被這個男人推下去了吧。

Song yong nian xiong。Song yong這個姓應該是寫做「松永」吧。準確的說,她也不知道正確的漢字寫法。也許電視上會給出正確的寫法,但是她看不見。另外「nian xiong」這個名字到底怎麼寫,她也始終想不出來。

奪走那個人性命的急行電車,或許現在正通過家後面的車站吧。雖然她看不見時間,但大體上能估摸出來。從視力還正常的高中時代開始,她的生活習慣就一直沒有變過,當她剛剛起來呆在起居室里睡眼惺忪的時候,急行列車通過的聲音就會響起。

她對從車站傳來的各種各樣的聲音是那麼的熟悉。

電車那笨重的鐵質車輪,以一定的速度不斷地衝擊著鐵軌;剎車聲那尖銳的金屬音,就像是巨大的動物的嘆息聲摩擦著空氣一樣;還有急行電車駛過的時候,振動著空氣的嘈雜的聲音……這些都是從她兒時就耳濡目染,就好像被紋在了皮膚上一樣的聲音。隨著視界漸漸變暗,她感覺呆在家裡就像是身處宇宙中一樣。而從遠處傳來的這些聲音,也像是從比冥王星更遠的地方傳來的一樣。

鄰居們經常感到自己受到了噪音污染。對於有小孩子的家庭來說,每當電車通過的時候小孩子都會哭,一定會覺得很麻煩吧。但是,阿滿卻對此十分中意。就像在海邊長大的孩子們會對波濤的聲音特別在意一樣。

阿滿開始考慮起別的事情。最近,身邊老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異樣感。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就對食物的消耗速度特別在意。雖然與以前的差異並不是特別明顯,但是以本來一天吃一個,可以吃一星期的麵包為例,不知從何時開始,五天就吃完了。難不成是自己在睡著的時候,或者是在自己沒有覺察到的時候吃掉的?這真是讓人頭疼啊!

此外,還有一些極微小的,從榻榻米上傳來的好像衣服摩擦的聲音,如果不仔細留心根本就覺察不到。這不是自己發出的聲音,而是就在身旁,其他的物體發出的聲音。

最一開始,她認為這種不對勁的感覺的根源是某種動物。或許是什麼小動物,不知何時誤闖入了這個家吧。因為即使是不開窗戶,也聽不見鳴叫聲,小動物依然有在這裡安家的可能性。

在阿滿上小學的時候,家裡曾鬧過鼠患,一大堆老鼠在屋檐下亂竄,他們活動的聲音非常明顯。那時阿滿還是跟父親兩個人一起住,每當她聽到屋檐下響起「沙沙」的聲音,就會害怕到停下一動不動。

「老鼠們今天也很有精神啊。」那天吃飯的時候,天花板上又傳出來響聲。阿滿在空中停下了正要去夾菜的筷子,望著天花板說道。

「希望他們不要到處亂咬啊。」父親也停下筷子,向著天花板發著牢騷。

莫非這次也是老鼠搞的鬼嗎?但是,阿滿並沒有聽到屋檐上有任何動靜。如果是貓或者狗的話,一定會或多或少地發出聲音。再說也很難想像貓咪或狗狗用後腿站立,用前腿打開冰箱門的身姿——想想就覺得好笑,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如果確實屋子裡有其他的生物的話,阿滿想那或許會是人類。有人靜悄悄地,一點聲音不出地潛入了這間屋子,在她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將冰箱打開,吃掉了裡面的麵包。說實話越想就越覺得這種情況難以成立,但她還是覺得這裡一定發生著什麼,可能那人是為了不打攪住在這裡的人的正常生活而特意這麼做的吧。

這個人很可能運氣不佳,借住在這裡的同時還要偷吃麵包。麵包數量的減少不是很容易就可以了解的事情嗎?可能這個人物很難想像到有人會把麵包的數量計算得清清楚楚吧。像阿滿這樣會對麵包的數量減少過快而提心弔膽的女人有幾個呢?

她在感到某種優越感的同時,也感到某種不安。在家裡隱藏著的這個人,自己對他一無所知,或許他一直在窺探著她的日常生活……可能跟佳繪說一下會比較好,從此以後自己必須慎重地行動。雖然現在那位隱藏人士非常安靜,但是,如果自己想要向他人告知他的行蹤的事情暴露了,誰知道他會不會向自己施暴來阻止自己呢。

這個人到底對自己有沒有加害的意思?既然他是可以毫不害臊地闖入別人家的人物,能幹出什麼事情誰也不敢說。如果是這樣的話,就不能給佳繪打電話了。自己雖然看不見對方,但那個人很可能就近在咫尺。

家中,就在這阿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黑暗中,卻隱藏著緊張的氣息。也許有誰就在自己身邊,從不知哪個地方監視著自己,真是令人討厭啊!阿滿決定先靜靜地觀察一段形勢再說。如果自己裝成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應該不至於不安全。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並沒有什麼依據,只是這幾天自己的突發奇想罷了。

這個人到底呆在這個家中的何處,她無從知曉。但她有種他就近在咫尺的感覺。但是,如果是自己潛入了別人家的話,應該會盡量靜靜呆在沒什麼人的屋子裡吧。

就在阿滿這麼考慮著的同時,黑暗的視界的深處,突然閃現了一絲微小的光芒。雖說是光芒,也不過是極其微弱的東西。就好像以前眼睛能看見的時候,眯著眼睛看太陽所看到的那種紅色,是一個小點。

正當她認為是自己多心了的時候,那個光又閃了一下。她注意到了這點,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就跟剛才一樣,繼續擺出一副獃滯的神情,裝做成什麼都沒發覺。

那個紅點很有可能是光。阿滿的眼睛並不是全盲的,太陽之類的光芒也能勉強看到一些。剛才的黑暗中浮現出來的點很有可能是太陽的反射光。就好像小小的鏡子或者銀色的紐扣一樣,光點之所以會有著明暗的變化,是因為會動的關係吧。

從點的位置來判斷,這束光應該是由屋子的角落反射而來,差不多就在電視與東面的牆壁之間吧。這個地方放著什麼東西嗎?不,什麼也沒有。

這也就是說,現在有什麼人就身處此地。那個人拿的什麼東西將光反射過來——阿滿得出了結論。如果這個推論正確的話,那個地方——就是距離蜷縮在被爐中的自己還不滿三米之處,有人呆在那裡。如果自己在漆黑的空間里走來走去,隨便伸出手來摸,就很有可能碰到他。

儘管這難以置信,但阿滿還是信了。

但是,即使知道了他藏身的地點,也不可能會有任何進展。這次她只是偶然知道了他所在的地方,如果他進行移動的話,那就不可能知道他在何處了——他總不至於一直呆在同一個地方吧。不過或許是因為起居室里的暖爐非常暖和,呆起來很舒服的緣故吧。

急行電車從窗外飛馳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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