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一節

十二月十五日

這是闖入這個家裡第六天的早上。

雖說是擅自借用了屋子裡的衣服,但是寒意並沒有完全消失。腳尖處就像被凍住了一樣冰涼,有種麻木的感覺。這種感覺和從窗口射入的朝陽光芒使得明廣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環顧四周,一開始竟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隨即才想起來,自己是睡在其他人的起居室里。

他在確認了阿滿還呆在二樓自己的房間里,並沒有下樓之後,長出一口氣。早上醒來的時候是最危險的時候。若是她已經起來呆在起居室里,而自己又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發出聲音來可就糟糕了。她可沒有遲鈍到連這種聲音都覺察不出來。

到了七點,二樓響起鬧鐘的響聲,每天她都在這個時間起床。又不用去上學,為什麼一定要給自己規定起來的時間呢?對於她來說,早晨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如果不給鬧鐘定上時間,她甚至不會知道太陽已經出來了。萬一時鐘偷偷地停止工作了的話,她會不會認為是一直在黑夜裡而繼續睡下去呢?

不久,他就聽到了阿滿下樓的聲音。

在夜裡來回走的時候,明廣曾注視著樓梯的樣子。他想起了當時的事情。

因為這座房子很舊,所以樓梯很陡峭。走廊的地板與樓梯的一樣,都是用光亮的黑色木材做成的。那光澤就好像表面被濡濕了一樣,摸起來就像看起來一樣,有一種滑溜溜的感覺。但這很容易發生危險,所以在樓梯的一端鋪設了橡膠防滑墊。

明廣向上看去,樓梯的上頭消失在夜晚的黑暗當中。他想要點亮樓梯的電燈,便按下了旁邊的開關,但是燈沒有亮。是燈泡壞掉了嗎?她應該是知道樓梯的電燈點不亮的吧?

不管她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她在這樣的黑暗中也能夠如往常一樣地生活,起床,更衣,想心事。如果是普通人的話,就連哪裡是走廊,哪裡是樓梯都分不清楚,根本就是寸步難行。但她卻就如同是理所當然一般地生活在這裡,家中的黑暗,就像是屬於她的世界的一部分一樣。

他望著樓梯盡頭的黑暗,想像著她爬上樓梯,毫不猶豫地走進黑暗當中——她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明廣的腦海當中。她慢慢走上樓梯,最初,她的頭陷入黑暗當中,隨即是上半身,整個身體一點一點陷入黑暗當中,不久就連腳尖也融入到了這黑暗當中。

明廣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就好像她不是人類,而是在這個世界之外生活的一種生物一樣。

清晨的寒冷加上這種戰慄感,使得明廣在起居室里抱住膝蓋,完全蜷縮了起來。早晨不保持這種姿勢也是不行的——腳一旦伸出去的話,極有可能絆倒她。

在洗手間洗完臉之後,她帶著一臉睡意來到了起居室。明廣屏住呼吸,身體變得僵硬。每天在一開始的時候,都是最緊張的。

她站在起居室東面的窗前。抱著雙膝的明廣前方大約五十厘米的地方就是她的腳。如果一下子伸出腳的話,剛好能夠踢到她。明廣拚命地將身體蜷縮著,然後微微抬頭往上看——阿滿的臉幾乎就在他的正上方。

她打開窗鎖,將窗戶打開。寒冷的空氣鑽入屋子裡,凈化了封閉而又混濁的空氣。雖說時間上多少會有些偏差,但每天早上,她總在這個時候做著同樣的事情。

他以前就知道她的這個習慣。所以在第一次在這個家裡過夜的時候,就是彎著腳度過的。也正因為如此,直到現在他都沒有被發現過。

窗子開了大約10分鐘的時間就被她關上了。這期間,明廣只能忍受著那刺骨的寒冷。

在做完每日換氣的工作之後,她打開了暖爐和被爐,將自己關在起居室里,然後用手拿起了放在被爐上的電視遙控器,打開了電視的電源。當她用遙控器指向電視的瞬間,坐在電視旁邊的明廣以為她是指向自己,大吃一驚。

因為是橫躺著的緣故,他看不到電視機的畫面。但從聲音來判斷,放映著的應該是新聞節目。因為阿滿平時很少看電視,所以明廣覺得有些稀奇。

因為才剛剛為暖爐通上電,所以屋子裡不怎麼暖和。她抓住被爐上的棉被,弓起背來,因為寒冷而哆嗦著。從電視中傳出一個男性播音員的聲音,但是她到底是不是在聽,單從她的樣子來看無法判斷。

從窗外傳來電車的聲音。明廣透過冰冷的窗玻璃望向站台,上班的人與上學的人們都站在那裡。慢慢地,被進站的電車擋住看不見了。

電視節目從全國新聞轉換到這個地區的電視新聞,話題是隔壁城市的百貨公司。人們多半開始為聖誕節的到來做起準備了。

慢慢地,窗外的電車開始啟動。明廣的吐息在這個並不溫暖的起居室里,被凍成了白色。

電視里的播音員轉換了話題,開始談起幾天前在車站發生的那起事故,也就是導致松永年雄死亡的那起事故。

明廣吃了一驚,連忙手忙腳亂地爬起。他想要看電視的畫面,又不得不提防著阿滿。所以雖然電視就在自己的左側,卻只能聽著聲音。

電視上正在播出的是松永年雄的葬禮的畫面,可能是公司的同事們聚集在一起的悲傷景象吧。新聞繼續以淡然的語氣介紹著松永死亡時的情況。播音員並沒有直接說出「他是從站台上被推下去的」,但也同時介紹了同事大石明廣下落不明,警察正在搜索他的相關情況。

就在明廣屏息凝神的緊張時刻,新聞切換到了輕鬆的話題。這時明廣才發現,自己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有的人因為他人的行為而死亡,這也難怪警察們都在拼了命地追捕自己,他對此明白得很。

他回想起松永死後的一些事情。在同一個車站的站台上站著的女人,看到明廣的臉之後就一臉的恐懼。緊接著,她就從明廣的身邊逃開,這畫面一次又一次的浮現在明廣的腦海中。

如果調查一下從車站逃出去的年輕男人的身份,警察馬上就會追查到自己身上,這一點很明顯。況且事發之後他就沒在公司露過面,再調查一下跟松永有仇的人的話,馬上就可以將目標鎖定在他身上了。因為自己明確地跟若木說過:我要殺人。

公司的同事們現在在說些什麼呢?一定是在事實上添油加醋,講著關於自己的事情吧。

明廣也想到了老家的家人們。因為自己家很遠,所以這種地區性的新聞未必能夠放送到自己家的區域。但是,警察是一定會打電話的。

明廣想像著母親單手拿著話筒,深受打擊的樣子。她到底是如何承受「自己把公司的前輩從站台上推下去殺掉」這件事的呢?

明廣的胸口一陣劇痛,因為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會製造麻煩的孩子,所以家裡人一定會非常驚訝吧。即便是上學的時候,他也沒有做過任何讓老師把家長叫到學校里的事情。

他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弟弟。弟弟以前曾經因為發高燒而住了一天院。明廣當時剛剛上初中,母親片刻不離地守在弟弟身邊,家裡則由祖母做飯,味道與平日的稍有不同。從蔬菜切得比較大之類的小事中,他深刻體會到了母親與弟弟不在家這樣的事實。母親從醫院打回來的電話,有時候是明廣接的。

「大家都還好嗎?」

明廣一邊應答,一邊回味著熟悉的聲音。其實僅僅是一晚上見不到,但這樣的早晨也與以往大不相同。父親和哥哥都抱怨著找不到襪子,平時由母親準備的一切,在這個早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狼藉。

弟弟的身體很快就恢複了健康。

明廣上高一的時候,哥哥在同一所學校讀二年級。他們偶爾在學校里碰面,這讓明廣很苦惱。

他與兄弟和家人會適當地說些話,就像他們相互了解彼此的書架上擺著什麼樣的漫畫一樣,沒有什麼秘密。但是他跟學校里的同學們卻不做過多的交談。雖然小時候還可以跟同學們輕鬆地交談,但隨著年齡的增長,交談便越來越少。

在學校里與哥哥碰面的時候,他不想讓哥哥知道自己與班上的同學並不熟絡。如果這讓家裡人知道了,會讓自己很沒面子。哥哥和弟弟在家裡經常談論起他們的朋友,但是自己不一樣,與同班同學相處的時候,總是覺得很沒有意思。

有一次在高中的走廊里,哥哥將自己叫住。他回頭看見哥哥快步離開朋友們,向自己走來。

「你背後有東西喲。」明廣聞之便用手在背上摸索著,背上果然用膠帶被貼上了一張小紙片,上面寫著一些傷人的話語,這是最近很流行的惡作劇。

他想起了剛才有一個同學撞上了他的肩膀,想必紙片就是在那時候貼上的吧。

「沒什麼啦,常有的事。」

哥哥幫明廣將紙條拿了下來,揉成一團丟掉了。然後哼著小曲回到了朋友們的行列中,順便很愉快地向朋友們提了一句這是他的弟弟。這首曲子在當時頗為流行,哥哥時不時地就會哼起這首曲子。

他很感激哥哥沒有對紙片一事多做考慮。即使是這樣,他也感到很不好意思。他一個人站在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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