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四節

明廣從去年四月開始在印刷公司工作,也就是從那時起開始了獨自一人的生活。公司里大約有一百人,松永年雄是公司中的前輩。

每年春天,新入社的社員們都要參加迎新酒會,這是以加深同事們之間的交流為目的所舉辦的,所以不能推辭。

正在大家醉意微醺的時候,有一個戴著圓框眼鏡,比自己稍微大一些的男子離開了座位開始講起話來,周圍的人一邊舉起杯子喝著啤酒一邊聽他高談闊論。明廣對這些話題不感興趣,所以有些百無聊懶。也就是從那時起,明廣養成了只聽不說的習慣。

那個男人說起了前年的春天的事情。有一個新社員在他的手下工作,那個新人一副完全靠不住的樣子,居然連酒都不會喝。他便把大量的工作推到他身上,故意為難他。於是他在一通抱怨之後,無奈地辭職離開了公司。他一邊誇耀著自己的功績,一邊將手中的啤酒一飲而盡,一副自大的樣子。

明廣突然感到身上開始發涼。從眼鏡男與周圍的人的閑扯中,很快就了解了他是在公司工作了幾年的前輩。但是,明廣對他現在正在吹噓誇耀著的事情,不知怎麼的就是感到不對胃口。他旁邊的人稱呼他為松永先生,所以他也知道了他的名字。

明廣居住的公寓位於老建築密集的地方。這裡的道路很狹窄,有車子經過的時候,就連一根電線杆都會擋住人前行。明廣每天早晨都經由這條路前往車站。

通過建築密集的地方,是一條沿鐵路鋪設的道路。鐵路和道路之間,有著一半都被埋在雜草中的鐵絲網。每當急行電車經過的時候,風壓都會吹得鐵絲網搖曳不停。

明廣每天通勤都要坐電車。走路到距離公寓最近的車站大約十五分鐘,再在搖搖晃晃的電車中呆二十分鐘,就可以到達印刷公司所在的車站。

那天早晨,他偶然地發現松永與自己在同一個車站乘車。沿著鐵路向著車站行走的時候,他從道路旁望向鐵絲網那邊,發現松永就站在站台上,或許他住的和自己很近吧。他的身邊有一位化了妝的年輕女子,兩人親昵地聊著天。女人大概是松永的戀人,並且跟他乘同一輛電車出勤。

因為在酒會上的事情,他開始有意識地避開松永,即使是在車站,可以的話也最好不要和他打招呼。但不管怎樣,躲著不見也不見得總能如願。

有一次,他出現在了在站台上等車的明廣面前,與他四目相對,從眼鏡的那邊觀察著明廣。他的眼睛沒什麼特點。雖然是在同一個部門,但他也只是僅僅記得明廣的長相罷了吧。兩人從沒有說過話,對於他來說,自己不過是不起眼的同事中的普通一員吧。

因為在車站打過照面,所以從此以後,他對明廣的認識加上了「在同一個車站乘車」這麼一個標籤。

明廣在公司主要的工作,是一種叫做凸版印刷的業務。把像一張巨大的衛生紙那樣的原紙放在印刷機上,使其經過印刷軸。他一開始以為只要全部交給機器來處理就行了,但漸漸地,他也發現這是一項需要一定技術才能做好的工作。

根據墨水的量,給同一件物品塗上不同的顏色。而且必須根據顧客所指定的顏色來上色,不可以有絲毫差錯。最初他只有聽人指揮才敢動手,如今也能夠做得和別人一樣好了。

明廣並不擅長記住人的名字。從中學的時候就是這樣,只有經常同自己交談的人,他才能勉強記住他們的名字。那些與自己基本上沒有交集的人的名字,一到第三學期結束就會忘得一乾二淨。在公司也是如此,對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自己卻對他一無所知的場合併不少見。這或許是自己對周圍並不關心的證據吧。

不管周圍的人在興趣正濃地討論著什麼,他都沒有一絲要加入談話的意思,況且對於聊天他本身就不感興趣。如果是一般的人被邀請加入聊天,一定會靠近過去。但是,明廣卻總是避開這種場合。

他希望過獨自一人的生活,也正因此而很自然地被孤立了。這種傾向從他上中學的時候就開始了。為了應和大家的話題對他來說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所以三兩成群的同班同學們,有時候會像看不同種類的生物一樣看自己。

剛進公司的時候,有同事會邀請自己在下班後一起去喝幾杯,明廣卻總是拒絕——結果可想而知,很少有人會與明廣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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