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踏上一段階梯,木板便跟著傾軋,發出刺耳的聲響。刺骨的寒意讓吐出的呼吸變白了。我天人交戰了好幾天,才終於下定決心。如果有人問我愛不愛那隻鳥,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點頭肯定。
從二樓走上閣樓時,明明沒開燈,卻意外地明亮。因為月光從窗戶射進來了。
鳥待在籠子里。它現在依然把從動物醫院要來的銀色籠子當成自己的窩。可是它沒有睡,而是盯著夜半造訪的我。
明明得好好握緊才行,我的手卻抖著,幾乎要弄掉刀子了。
我在籠前招手,於是鳥順從地主動走出來,站到我的腳邊。它的身體無論何時看起來都是那麼樣地巨大,頭甚至高達我的腰部。
我跪在地板上,正面凝視鳥的眼睛。吸收光線的青色眼睛有些異於一般的禽鳥,讓人感覺到知性的存在。
「我必須這麼做。這是為了讓你融人人類社會……」
與其說是在對鳥說,更像是為了振奮自己。
我撫摸了鳥背和鳥頭一陣子,然後把刀子銳利的前端抵到它的左翅根部。鳥沒有掙扎,眼睛對著我,偶爾眨眨眼。
我把刀子插了進去,前端劃破羽毛和皮膚,剖開了肌肉。那一瞬間,鳥閉上眼睛,垂下了頭。
血從羽毛之間滲了出來,不久開始滴落地板。血滴滲滿了地板接縫,血河流過我的腳下,在月光下閃爍。
寒冷與駭懼讓我不住地顫抖。我想抽出刀子,刀刃卻深陷在鳥的肌肉里,怎麼樣都拔不出來。
我的良心發出哀嚎,我親手毀了我的寶物。這天夜晚,我奪走了鳥的天空。
鳥就像以前那樣,像企鵝一樣在家中徘徊。一開始我覺得那個模樣好可憐,但漸漸地,是我傷了它的恐懼也淡去了。
天空再也不會掉下東西,它能夠做的,頂多只有搖搖擺擺地把遠處的搖控器叼過來而已。它的左翅完全無法動彈了。偶爾我會幫忙它展開不會動的翅膀,讓它做做日光浴。我們的關係變成了非常平凡的飼主與寵物鳥。
鳥不再送來糧食和日用品,所以我必須自己上街採買。我對外出並不感到排斥,因為我再也不必擔心會危害到誰了。除了買自己的食物以外,我也去寵物店幫鳥買飼料。這次輪到我來扶養它了。
我也打電話給老師和朋友,順利重返校園了。一開始我猶豫著不曉得該怎麼告訴朋友父親過世的事,可是過了幾天,就彷彿這幾個月從來沒有過似地,我們又可以開懷聊天了。我和男導師及班上的男同學一樣沒辦法自然地說話,但我覺得面對他們的時候,已經沒有過去那麼緊張了。
會計師也頻繁地打電話來。一開始只是談公事,但漸漸地也會閑話家常,我們一聊起來,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他擔心我的生活,要我萬一碰上問題就連絡他。
想著他的時候愈來愈多了。我坐在沙發,忍不住喃喃念著他的名字,鳥回頭看我,離開客廳,但現在的它只能像企鵝一樣走路,沒辦法把他帶到我這裡來,因此它在走廊走到一半就停步,死了心似地垂頭喪氣地回來。
感覺一切都很順利。然而唐突地,結束造訪了。
四月過半,不必穿得太厚重也能舒適生活的日子持續著。夕陽從窗戶射進來,放在閣樓的父親以前的打字機、母親的衣櫃都染成了紅色。
「拜託,你乖乖在這裡面待一陣子。」
我把鳥推進閣樓的籠子里,關上籠門鎖起來。鎖只是一個簡單的卡榫。我覺得這隻鳥很聰明,可能會自力開鎖出來,但會計師就快來了,我沒有多餘的時間設法讓鳥不會逃出籠子。很快地,玄關門鈴就響了。
「那隻鳥呢?」我一開玄關門,他便露出警戒的眼神掃視屋內。
「在閣樓。我把它關在籠子里了。」
我認為最好再過一段時間再讓他們碰面。雖然一邊的翅膀已經動不了了,但那隻鳥還是會試圖送來我想要的東西。如果讓他們在家裡碰面,鳥或許會啄會計師,或是用爪子抓他。
他聽到鳥被關起來,露出鬆口氣的表情。
「好香唷。」
廚房飄來料理的香味。我已經準備好晚飯了。我們說好他來我家吃我做的料理。我從來沒有幫父親以外的人做過飯。我從好幾天以前就在研究料理書,尋思該做些什麼好。
我領他到餐桌,端上料理。晚飯是搭配春季時蔬的義大利面和湯品。雖然很簡單,但他非常開心。我問他平常都吃些什麼,他說幾乎都是外食。他和我一樣,父母都已經過世,現在一個人獨居。
用完餐後,我們坐在餐廳桌子喝咖啡,他發現牆上有小洞。天花板附近有兩個洞,約有小指頭大。我搶在他之前開口了:
「那是彈痕……」
是強盜闖進來留下的痕迹,歹徒還沒有落網,命案之後過了還不到半年。
現在我每到早上,依然覺得父親會從卧房走出來,邊打哈欠邊烤吐司做早餐。晚上睡不著的時候,也會想起父親在這個家的書房遇害的事,害怕起來。
「學校怎麼樣?開心嗎?」他像要改變氣氛地問。
「功課很難。」
「你都在這張桌子寫功課?」他把手放在剛才擺著晚餐的餐桌說。
「不,在自己房間。我都在書桌念書。」
「哦,這樣啊。」
我不懂他為什麼這樣問,只覺得奇怪。
此時閣樓傳來「喀噠」的聲響。我們同時仰望天花板。我猜想鳥可能在籠子裡面掙扎,擔心起來。
「我去看看情況。」
「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我搖搖頭,一個人上了樓梯。
進到閣樓一看,銀色籠子倒在地上,籠門的卡榫打開了,籠子里空無一物。
我回望鳥專用的窗戶。那道窗戶只有上側用合葉固定起來,構造很單純,鳥可以用頭一頂就推開。
窗戶搖晃著,顯示著鳥才剛從那裡鑽出去。
我必須立刻衝下樓梯,回去他身邊才行。必須通知他危險的鳥就在附近才行。
可是我沒有立刻折回一樓,是有原因的。我想要走向樓梯時,被一樣東西絆倒了。
我跌倒在地上,看到旁邊掉著一個空掉的花盆,是以前放在我房間的觀葉植物的花盆。觀葉植物枯萎後,我把盆子丟在閣樓。我好像就是絆到了它。
跌倒的衝擊,讓我一瞬間忘了鳥不見的驚慌。
結果另一個疑念在心中擴散開來,讓我無法立刻沖回一樓了。
我走下樓梯,前往二樓自己的房間。是為了確定剛才掠過腦中的想法太荒唐無稽。
我坐在床上,結果聽到樓梯吱咯作響。可能是納悶我怎麼一去不回,樓的他上來探看情形了。
人的氣息從走廊移動過來,在我的房間門口停住了。
我沒有關門,所以跟望進室內的他四目相接了。我的表情一定相當不安吧。
或許是戰慄驚恐的。
他露出複雜的表情說:「如果我主張那是誤會,你會相信嗎?」
我一直深信是因為我想要他,鳥才會攻擊他;但真的是如此嗎?
在這個世上,我有一個比伯父更要憎恨的對象。如果是那個人,鳥只要一發現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發動攻擊吧。鳥知道那個人的長相,因為鳥在父親死去的那晚,在一樓被那個人舉槍射擊。
「我希望你告訴我,只是我多心……」我回話。
他走進房間,在我旁邊坐下。這是第一次有父親以外的男人進我房間。可是正確地說,這或許是第二次。因為如果是殺害父親的強盜,那天晚上或許也踏進了我的房間。歹徒是為了劫財而闖進家裡的。警察說,我的房間也有遭到小偷闖入的痕迹。
「我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像是你的事,還有現在這種狀況……」
他的手掌溫柔地撫摸我的頭。我全身瑟縮,無法動彈。他的手指滑過我的脖子說:
「沒想到居然會說溜了嘴……」
「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如果鳥不吵鬧,你的父親就不會醒來,現在應該也還活著。就算被偷了東西,反正都有保險,吃虧的只有保險公司而已。」
淚水涌了上來。他從外套內側掏出一把小手槍。是黑色的左輪手槍。堅硬的槍口抵住了我的腹部,我因為疼痛、懊恨和恐懼,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那天晚上侵入這個家的他,看到了我的房間。無論之前或之後,其實只有那天晚上書桌上擺著盆栽。如果有人認為在這個房間不能念書,問我是不是都在一樓的餐桌念書,就表示他那晚進了我的房間。那個人看到我的房間,應該會認為我沒有使用擺了植物的書桌。在閣樓看到花盆時,我想到了這些事。如果他否認的話,我就可以一笑置之,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我聽見扳起擊鎚的聲音。他已經準備好要抹去會對他造成威脅的對象了,而我甚至沒有想到抵抗這個選項。
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