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鳥與天降異物現象 第二章

發現的是途報員。玄關門大開,他看到屋內擺飾品倒落,覺得不太對勁而報警。

我和祖母一起回到鎮上,在醫院與父親再會。即使呼叫,父親也沒有睜眼。父親的身體上,胸口開了一個小洞。是被子彈穿過的洞。

我和祖母在醫院的長椅相擁而泣。我知道遲早會有離別的一天,可是我以為那是還很遙遠的未來。

我和祖母搭乘警車回家時,在車裡聽到目前查明的一些事實。

昨晚有人侵入家中,在物色值錢物品時被父親發現,兩人在書房扭打起來。歹徒持有手槍,在極近距離射殺了父親。此外客廳牆上也有兩處彈痕,四周有鳥的羽毛散落。警方推測是歹徒向鳥開槍,但沒有發現鳥的屍體。

我家周圍停了好幾輛警車,正在勘驗現場。可能是父親身為小說家小有名氣,也有幾輛轉播車前來。我家所在的山腳森林冷得幾乎凍寒,風一吹,樹枝便搖晃發出吱嘎聲。群聚而來的人們吐著白色的呼吸,看著我和父親以前居住的家。我和祖母下車來到門口時,媒體的鏡頭全都轉了過來,閃光燈不停地閃爍。

我仰望天空,其他人也跟著抬頭。冬季的天空覆蓋著灰色的烏雲。一隻黑鳥展開巨大的羽翼,慢慢地在屋子上空盤旋。看起來像烏鴉,但頭和翅膀肖似老鷹。它沒有停在屋頂,像是在尋找什麼似地不停地打轉徘徊。

我知道鳥在找父親。它在尋找脫離了肉體消失的父親靈魂。

親戚和祖母幫忙籌備喪禮。每個人都同情我、擔心我。雖然也稍微提到遺產的事,但我還不是能討論那種事的心理狀態。

警方在追查強盜的下落,但仍然無法鎖定歹徒。幾樣貴重物品從家裡消失了,像是母親生前持有的飾品、父親的手錶這類東西。我的房間也有人侵入的痕迹,但或許是判斷不值得偷,並沒有東西不見。

親戚和警察等等,有許多人找我說話,但面對男人我還是會緊張,說不出話來。平常的話,熟知我的個性的父親會站在我旁邊支持我,可是父親已經不在了。祖母和嬸嬸、堂兄弟姐妹都不曉得我這麼害怕異性,所以已經沒有人會幫我了。也因為悲傷,結果我在他們面前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父親過世的那一夜起,我在祖母家寄住了一陣子,但我很擔心鳥,便決定一個人搬回家。在祖母和親戚等人安排下,父親遇害的書房被打掃乾淨了。媒體的車子也不見蹤影,一到夜裡,寬廣的家中便被寂靜所支配。

再次返家生活後,有時我會聽到屋頂上傳來振翅聲。鳥似乎會穿過閣樓的鳥專用窗,偶爾回到屋裡。可是自從那天開始,鳥就幾乎不再現身我面前了。

有時我在外頭行走,會看到黑色的影子掠過空中,但鳥不會飛到我身邊來,也不會用爪子發出喀喀聲像企鵝般走來。以前的話,都是父親準備飼料給它吃,但現在它似乎會自己在其他地方自食其力。

山腳下的透天厝一個人住實在太大了。在話聲消失的室內,我沒有交談的對象,就這樣過了好幾天。我的精神狀態每況愈下。由於父親留下來的存款,水電都繼續供應,但我就是沒有食慾,有時候癱在沙發上就這樣過了一整天,因此擺在房間的觀葉植物也枯掉了。我把泥土和枯株丟到外頭,把空掉的缽盆收進閣樓。

祖母很擔心我,偶爾會打電話來。高中的朋友和老師,還有跟父親有交情的出版社人員也會連絡我。面對男人,我連講電話都會支支吾吾,覺得很難熬。可是我告訴大家我沒事,漸漸地開始覺得我真的沒事了。

看看鏡子,臉頰不知不覺間凹陷下去了。我心想不吃點東西會死掉,翻了翻冰箱裡面。幾乎所有的東西都過期了。我正煩惱著,屋頂傳來喀噠、喀噠的聲音。

有東西晃過廚房窗外,掉到地上。我靠近窗邊仔細一看,一個水蜜桃罐頭掉在地上。

我穿上拖鞋撿起罐頭,仰望天空。沒看到黑色的翅膀,可是一定是鳥送來給我的。它把罐頭丟到屋頂上,一瞬間就消失到遠方天際去了吧。我不曉得它是從哪裡弄來這個罐頭的,水蜜桃罐因為掉到屋頂上,被撞出些許凹痕來。

後來鳥雖然沒有現身,但總會敏感地察覺我想要什麼,丟東西下來。那行動就像叼來電視機搖控器、或拿眼鏡給祖母一樣,宛如覓餌來餵養雛鳥的母鳥。

我在森林裡散步:心想好想來點零食時,路上就「咚」地掉下糖果。包著薄薄一層塑膠紙的糖果,是父親與我常吃的商品。

我出門去鎮上買東西,在回程的巴士站排隊時,發現錢包里沒錢坐巴士。怎麼辦?我正感為難,突然聽見鏘啷啷的聲響,幾枚硬幣掉在腳邊。我立刻仰望天空,卻沒看見鳥展翅滑翔的身影。

無論是糖果還是錢幣,我都不曉得它究竟是從哪裡弄來的。或許是在某處的店鋪,趁著收銀人員不注意的時候從天而降,叼了送過來的。那應該是偷竊行為,但鳥應該無法判斷善惡吧。而且也沒聽到有小偷鳥出沒的傳聞,所以或許它偷得非常巧妙,沒有被任何人目擊到。

我在便利商店買了杯裝冰淇淋,想要坐在公園的長椅吃,卻發現店員忘了把湯匙放進袋子里。此時一支銀色湯匙從天而降,在距離我不到五十公分遠的地方發出聲音掉落。我已經習慣這種現象了,所以滿不在乎地撿起來,拿到旁邊的水龍頭洗一洗。我用湯匙舀起冰淇淋吃著,目睹一連串異象的約五歲小女孩驚訝地張著嘴巴,交互看著我和天空。

進入二月以後,爸爸的哥哥,也就是伯父來訪。他是公司老闆,從事傢具進口業。我從以前就不喜歡這個伯父。至於為什麼,事情要回溯到十年以前。

當時我七歲,伯父硬是親吻了我。我覺得那應該不是出於親愛的行動,因為他先確定周圍有沒有人,而且我從以前就感覺到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很怕,不敢跟父母說。後來時間過去,伯父可能以為我忘了那些事,可是即使到了現在,我只要看到伯父的臉,還是會厭惡得渾身發抖。

過去我會被男生告白過幾次,可是每次我都逃走了。面對男人時,我總是感覺到一股不可捉摸的恐懼。對異性的這種感情,肯定是伯父造成的。

伯父坐在客廳沙發,喝著我泡的咖啡。他的左手中指戴著品味低俗的戒指。他一邊撫摸咖啡杯,一邊打量著我,問了一陣我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別說是答不出話來了,我甚至緊張到在椅子上僵成一團。可是伯父不理會,一個人說個沒完。跟父親以外的男人在一起時,我幾乎都是這樣,所以看在伯父眼裡,我的樣子應該是和平常無異吧。

伯父來訪是為了父親遺產的管理問題。父親的作品權利收益應該非常龐大,但我不清楚細節。父親把那些事都交給會計師處理了。我只在告別式見過那個會計師一次,不記得他的長相。

伯父說他前些日子去拜訪那個會計師的事務所,商量遺產該如何運用。可是若要動用遺產,法律上需要我的同意。

伯父離開家門坐上車子時,對我說,「我們不會虧待你,錢就交給我們管理吧。」我點著頭,心中卻想著可怕的事。

如果死掉的不是父親而是伯父,那該有多好。

對伯父的厭惡讓我這麼想。可是這個念頭也只有短短一瞬間,我馬上就察覺這念頭太可怕,痛罵自己太沒出息了。伯父的車子離開後,我打掃父親的房間,泡了紅茶,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自從父親遭強盜殺害以後,我一直憎恨著歹徒,所以心靈也在不知不覺間變得荒蕪了。

深夜我睡在床上,客廳的電話響了起來。我揉著眼睛接起電話,是警察打來的,說是伯父沒有回家,家裡正在擔心。

後來過了約三小時,伯父的車子找到了。車子停在距離自家二十公里外的酒家停車場。店裡的監視器好像沒有拍到伯父的身影,所以應該是下了車要進店裡的時候,伯父出了什麼事。可是這些事,我是一直到很後來才知道的。

伯父失蹤的那晚,放下話筒後,我無法再次入睡。這是個月光清亮的夜晚。我躺在床上想事情,注視著灑進窗帘間的月光。天氣很冷,所以我調高了葉片式暖爐的溫度。

天亮前一小時,凸窗外傳來「叩」,然後東西滾落的聲響。我站起來打開窗帘,尋找聲音的來源。

揉眼一看,我發現從一樓伸展出去的屋頂邊緣卡著一根棒狀的小東西。在月光照耀下,會經看過的戒指閃閃發光,我才發現原來那是伯父的中指。

黑色的羽翼掠過月亮,室內瞬間暗了下來。我穿著睡衣跑下樓梯。

我出到庭院呼叫鳥,但我知道已經遲了。我想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我在心底渴望著,於是鳥就像送來銀色湯匙和糖果一樣,帶來我所渴望的東西。

房屋周圍是森林。森林化成一團黑影子包圍著我和庭院。仰望天空,高遠的位置上,泛著銀光的圓月就掛在那裡。天空頂端有樣東西筆直墜落下來,看起來就好似直接從天空生出來的一樣。那東西愈來愈大,墜落到我的腳邊時,發出潮濕的聲響。鮮紅色的飛沬濺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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