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 第三章

對象是個大家閨秀,實際見面,我發現她是個相貌非常健康的女子。父親出身平凡,所以對名門望族心懷憧憬也說不定。

「如何?很不錯的一位小姐吧?」

相親時,父親在席上非常開心,對方的父母似乎也覺得這門親事不錯。父親的影響力遍及各界,他們認為和我們家攀上關係,應該會有不少好處。而可能成為我妻子的對象感覺則是「爸爸媽媽說什麼我都聽從。」我困惑了。如果成了家,就沒辦法自由前往水井了。

「你有喜歡的女人,對吧?」

一天父親把我叫去這麼說:「之前我看到你喜孜孜地出門去。暫時先別去了。難得一樁好姻緣,會被你搞砸的。我不是叫你跟那人分手,是叫你在婚事定下來之前先安分些。要玩女人,結婚之後要怎麼玩都成。」父親說道,決定下聘的日子了。

我生性膽小,做不出忤逆父親或是提出抗議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只點點頭說知道了。

「少爺覺得這樣就好了嗎?」奶娘這麼問我說。她已經是個老婦人了,但她以前總是代替早逝的母親哄我入睡。當我放蕩得太過火時,第一個勸諫我的也都是她。

「沒辦法啊。爹都那樣說了。萬一惹爹生氣,不曉得會被他罵得有多慘。」

被父親討厭,就意味著無法在鎮上生存。

可是告訴小雪這件事,還是令我痛苦萬分。或許是早就料到遲早會有這樣的一天,我一開口,小雪就垂頭不語了。這是我第一次感覺水井底下的房間寒冷。不久後,小雪用那雙細長的眼睛望著我說了:

「請別再來了。這樣那位小姐太可憐了。」

「可是那樣的話,你在水井底下就孤單一人了。」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下聘完後我會再來,我爹也說下聘完就可以。」

她露出悲傷的表情:

「你要堅強起來。不要輸給令尊。」

「你知道我爹?」

小雪點點頭。我從未跟她提過我父親的事。我問她怎麼會知道,她也只是垂頭不語。

離開水井後,我帶著小雪的手巾到綢緞莊去。我不知道能否用這塊艾草色的剩布打聽到什麼,可是我也沒有其他線索可以查出小雪是什麼人了。

「這塊布是以前我們店裡經手的布料。」

綢緞莊老闆仔檢視過手巾後說。

「這顏色很稀罕,我想應該是沒錯,但不清楚是誰買去了。」

「你知不知道有誰把這塊布做成衣服給孩子穿?」

「不清楚呢。」

我順帶打聽叫小雪的女人,但也毫無收穫。我緊握著手巾,在鎮里漫無目的地行走。

一天,我聽說住在鄰鎮的酒肆老闆娘有艾草色的和服,便前去拜訪。我在前往鄰鎮的路上,有鎮民向我道喜說,「好事就快了呢,恭喜。」聽到這話,我才想到下聘的日子近了。附帶一提,酒肆老闆娘的艾草色和服和拿來當手巾的舊布不同,是觸感光滑的昂貴布料製成的。

大概是下聘前兩天吧。我和父親被未來的親家邀請到家裡吃飯。對方的父母還有我父親都高興極了,而我未來的妻子一和我四目相接,就羞紅了臉。

雖然對她過意不去,但我滿腦子凈想著小雪的事。小雪白皙的脖子、蒼白的嘴唇沒有一刻離開我的腦袋。她這個女人就像霧中的白鶴,無聲無息地悄然降臨湖面,輪廓在霧中朦朧地暈滲開來。我想起她的手臂環繞住我,摟上我身子的觸感。對面坐著我未來的妻子,旁邊坐著父親,場面歡喜熱鬧,然而我卻關在井底不出來。在不見天日的井底,我無時無刻、每一瞬間都與小雪纏繞在一起。井底的房間扭曲,包裹住我和她,感覺就像逐漸墜入暖洋洋的溫水中。我幻視到天花板上的圓洞逐漸遠離,我和小雪所在的房間漸漸往下沉落。我還聽見啪嚓、啪嚓的水聲,是心理作用嗎?房間的柱子和牆壁濕答答,天花板滴下水來,這些都是真的嗎?或者小雪這個女人還有井底的房間全是我的想像,實際上根本沒有這些東西?小雪的肌膚就像在口中融化消失的甜點,她的輪廓彷彿在舌上崩解、化開。

回到家時已是傍晚,赤紅的夕陽照著鎮上。幾隻烏鴉飛過遠方天際,消失在山的另一頭。我站在庭院池畔,看著小雪的手巾。由於天氣寒冷,池面凍結了。

「少爺,快點進屋裡來,要感冒啦。」

回頭一看,奶娘站在那裡。她看到我手中的艾草色布巾,露出古怪的表情。

「那塊多的布還沒用完呀?」

「你知道這塊布?」

「怎麼不知道,我用那塊布做過孩子的衣服啊。」

「孩子的衣服?給誰穿的?」

奶娘指著我:「少爺,不就是給你穿的嗎?」

「怎麼可能?我不記得呀。」

「因為你馬上就送給朋友了嘛。」

「送給朋友?」

「少爺忘了嗎?那時你真的還很小,那孩子經常牽著少爺的手一塊兒玩耍呢。一天你們兩個一起掉進水裡,衣服都濕透了。那時候少爺把你的艾草色衣服送給了那孩子呀。」

小時候我有個很要好的朋友。那孩子的父親因為向我父親借錢,母親被賣到妓院,他自己被送去給人幫傭了。我聽說他的父母上吊自殺,他也在幫傭的地方染上傷風死了。我忘了他的名字,但我總是期待能和他一起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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