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遠旅程的開始 第三章

「最近我老是夢到可怕的事。」小宮的孩子坐在寺院檐廊說。他看著孩子們在院內遊玩的情景。他的體型已經完全長成大人,不是可以混在孩子堆里一起玩耍的年紀了。我停下打掃的手,在他旁邊坐下。

「在夢裡,我被一個男人殺死了。我也記得地點,是外公的墳地那裡。娘被刀子抵住,我動彈不得。」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

我站起來,去了當卧房使用的房間。我從架上取出用布包裹的小刀,拿著它回到小宮的孩子那裡。

「你認得這把刀嗎?」

「是在夢裡刺了我的刀子。」

他戰戰兢兢地拿起刀子。

「我記得這刀柄上的焦痕。是用火灼烤的痕迹,目的是燒掉上面的文字吧。夢即將結束之前,男人用這把刀刺了娘的肚子。娘的肚子插著刀子,逃到樹叢另一頭去了。」

「你做夢的事,不要告訴小宮。她會擔心的。」

我說,他沉默之後點點頭。

「我的夢,一定是娘和外公遇襲那天晚上發生的事。」

「不要隨便這樣認定。」

「可是狀況跟娘告訴我的一模一樣。」

他所做的夢完全吻合十四年前的兇案情節,他在夢裡用小宮父親的眼睛看到了慘劇始末。

「噯,那種夢,過陣子就不會再夢到了。」

一個孩子穿過院子,跑到坐在檐廊的我倆身旁。我問孩子怎麼了,他一臉快哭地要我過去。

我跟著孩子走去,看到另一個少年倒在籬笆旁邊哭泣。說是玩著玩著,摔下籬笆受傷了。

「骨折了。」

小宮的孩子檢查少年的傷勢後,用樹枝抵在腳上用布固定起來。

「以前你碰過一樣的情形嗎?」

少年的動作非常熟練,因此我才這樣問。

「不,是第一次,可是我知道該怎麼處理才好。師父,為什麼我一開始就有這樣的知識?」

他的眼中有著惶惑。

小宮坐在田地旁註視著夕陽。她纖細的手上沾著泥土,看得出她剛忙完田地活。小宮旁邊擺著籃子,湊上去一看,裡面裝著幾顆地薯。

「我來這座村子十四年了。」小宮望著村莊說。她的側臉還有村子都被夕陽染紅了。

「你一直這麼年輕,外貌就像個少女。你的兒子背小孩到鎮上去了,他帶受傷的孩子去看大夫。」

我說明剛才發生的事。小宮說她知道了,站起來把籃子扛上身後。

「我有事想告訴師父。」她朝家裡走去,我跟了上去。進屋以後,小宮叫我關上門。

「師父還記得我以前說過,那孩子是我爹爹再世嗎?」

灶里火光搖曳,照亮著簡陋的屋內。小宮的黑影映在牆上,灶火搖擺,她的影子也跟著搖擺。

「師父沒見過我爹爹呢。那孩子的臉一天比一天像我爹……」

離開小宮家後,我順道去了熟人家。我敲門,一名莊稼漢出來應門。

「師父,歡迎歡迎。」

「我有事想請教。十四年前,你一起去找過小宮的父親,對吧?」

「是的,我們幾個人分頭尋找,在懸崖上找到了。」

「你還記得小宮父親的相貌嗎?」

「看不出來吶,鼻子被削掉了。應該是被殘忍地凌虐過,我頭一次看到死狀那麼凄慘的屍體。連男人的命根子都被割掉了吶。」

我向他道謝,回到寺院。

有輪迴轉世這種說法,也就是眾生在三界六道的迷惘世界中不斷地反覆生死,就如同車輪迴旋永無盡頭。想到小宮生下的孩子,我忍不住想到了這個詞。

隔天,我發現小刀不見了。

流行感冒再次侵襲了整座村子。許多人死去,村人的表情一天比一天疲憊。

一天我幫忙村裡的老人做農回來,在路上碰到小宮的孩子。他不聲不響地杵在某戶人家前,對著門戶緊閉的人家誦經。獨居在那戶人家的男子幾天前傷風過世了。我也在幾年前學會小宮的孩子誦的經,他說他自落草就知道的經文,輿我學到的經文細節不同,但在本質的地方有著相同的音韻。

「才幾天前,他還跟我聊天說笑。」

他發現我,望著失去主人的屋子說道。這陣子他始終是一副愁眉不展的表情。

「你那模樣就像個真正的和尚。你只要把頭剃了,隨時都可以來當和尙。」

我跟他邊走邊這麼說。

「師父,明天可以借用你一點時間嗎?我想請你陪我去鎮上一趟。」

「你要去鎮上做什麼?」

「去賺黠零用錢。昨天我熬了一整晚做了畿樣玩具,想拿去鎮上賣黠錢。」

隔天我們去了鎮上。走上半天,翻過一座山後,便是一處熱鬧的城鎮。鎮民來來往往,充滿歡樂的氣息。小宮的孩子腋下夾著一個包袱,用一種慣於旅行的穩健步伐前進。

「這是什麼?」

「叫竹蜻蜓的玩具。」

他在鎮里一處打開包袱,從裡面取出竹製的玩具。那種叫做竹蜻蜓的玩具是我生平首見。

「這怎麼玩?」

「像這樣。」

他用雙手手掌夾住玩具,磨擦似地旋轉它。竹製玩具離開他的手,自行飛上天去了。鎮里的人都停下腳步仰望,每個人都一臉驚奇,他們應該也是初次看到竹蜻蜓吧。竹蜻蜓飛越人們的頭頂,自由自在地飛翔。竹蜻蜓一下子就被搶購一空,最後一個客人問他:

「你是在哪兒學來這種玩具的?」

「我一開始就知道了。」

「一開始就知道?」

「沒錯。我一出生,它就在我的膦袋裡了。」

「你這話也真好玩。」

客人離開後,他收拾好包袱。我提出一直感到介意的同題:「你是怎麼削竹子的?」

「我有小刀。」他裝傻似地說。

「上次給你看的小刀不見了,果然是你拿走的。」

「小刀在這裡。」他從懷裡掏出小刀說。

「還給我。」

「現在不行。今天我要用它來確定一件事。我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到鎮上來的,我希望師父也一起作證。」

他說他想買禮物給小宮,於是我們往鎮中心走去。他向商人買了有紅色小絨球的髮飾。

「是要送給心上人的嗎?」商人問他。

接著他拉著我深入鎮中,他的目的地是鎮里最大的和服店。他把我帶進大馬路里的一條巷子,從那裡可以看到店鋪的後門。

「你要做什麼?」

「留下這東西。」

小宮的孩子從懷裡掏出小刀,插在店鋪後門的門柱上。

「好了,趁沒人的時候快離開吧。」

我正啞然之際,被他推著躲到附近人家的暗處。

「你想做什麼?」

「我帶孩子來鎮上看大夫時,看到疑似這家店老闆的人。我們在店門口碰巧錯身而過。」

他屏息直盯著後門。

「師父,差不多可以告訴我真相了吧?我做的夢,真的只是夢嗎?」

「你說你被殺的夢嗎?」

此時有人打開後門出來了。從服裝來看,那似乎是在店裡工作的女傭。女傭發現後門的小刀,折回店裡去叫人。被叫出來的是一個身穿高級和服的男子。我覺得他的容貌似曾相識,當下卻想不起來。男子看到插在門柱上的小刀,一開始也沒什麼異樣,但立刻就驚慌失措起來了。

「小刀柄上有著少見的焦痕。他看到那塊焦痕,想起來了吧。」

小宮的孩子在我耳邊解釋說:「他應該發現那是他以前遺失的小刀了。」

我在遠處仔細觀察從門柱拔出小刀的男子。這麼說來,男子長得很像小宮畫的歹徒肖像。

「我在夢中看到了。那個人刺了我,然後也刺了我娘。師父,為什麼夢中的男人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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