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俊一和秋山以及井上三個人,過去是國中同學。他們現在也維持著朋友的情誼,偶爾會來杏子家,在哥哥房間聊上好幾個小時。
秋山的父親是鎮上十分有名的大富豪。井上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們兩個人總是一起行動,以主人與跟班聞名。在街上經常可以看到纖瘦而穿著體面的秋山,和體格高大壯碩的井上兩個人走在一起的模樣。
他們兩個人的風評不好。秋山似乎是個喜歡尋樂子的人,老是面露不懷好意的笑容,在街上物色有沒有什麼可以消磨時間的事物。也曾聽說過他從背後襲擊黃昏時回家的工人,或是掏出錢來要乞丐跳進河裡。
據說以前有個流氓在背後說秋山的壞話。然而那個流氓現在已經被趕出鎮上——不在了。聽說是因為秋山的父親在黑道也很吃得開。
這是夜木在杏子家住下之後,過了一個星期後的事。哥哥帶秋山跟井上到家裡來。他們在俊一的房問里聊著些什麼。
杏子端茶過去的時候,豎耳傾聽。話題是預定在兩周後舉行的祭典的事。每逢祭典,從神社到車站的馬路便擠滿了攤販,到處可見親子出遊的人群高興地逛著。俊一受工作地方的水果店老闆之託,在祭典時擺攤。因為秋山很吃得開,若拜託他的話,可以有比較好的位置。
三個人在房間正中央面對面坐著。秋山打扮得很瀟洒,盤腿而坐。
井上穿著紅色襯衫,一身褐色肌膚。他的體格很壯,脖子上掛著一條銀色的十字架項鏈。那條項鏈和杏子朋友的一樣。杏子心想,他們是在同一家酒吧工作嗎?
「杏子要不要也坐下來一起聽?不要再談什麼無聊的祭典了,我正想跟你哥說說我去國外時的事呢。」
秋山向杏子搭訕。杏子表示有事,婉拒了。她就是不擅長跟大家圍在一起聊天。而且她也擔心,要是自己露出覺得無聊的樣子,壞了秋山的興緻就糟了。
好一段時間,房間里傳來男人們的笑聲。杏子注意到沒看見阿博的身影,便在家中尋找。阿博在夜木的房間里。
杏子去上學的時候,他們在家裡似乎混得相當熟了。看起來雖然不是聊得很起勁,卻像熟稔的朋友,隨性地坐著。
「帶阿博出去散散步怎麼樣?」
杏子對夜木提議。她覺得這句話有點家庭的味道。夜木坐在窗邊,聳了聳肩。
「會被當成變態的。」
的確。杏子同意。
「令兄的朋友來訪是嗎?」
「是一個叫秋山的人,在這一帶無人不知。」
杏子也在房間里待了下來。她講故事給阿博聽,陪他玩瞪眼遊戲。夜木一直望著外頭,偶爾看看杏子和阿博。從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溫暖了榻榻米。非常舒服。
即使跟夜木交談一兩句,也不會因此就發展成一場愉快的閑聊。夜木似乎不是會開玩笑娛樂別人的個性,總是很木訥。即使如此,杏子卻不可思議地不會感到沉悶,比起加入秋山他們的對話更要感到舒服多了。
房間的紙門被拉開,哥哥探頭進來。看樣子,他似乎繞遍了家裡在找杏子。俊一微微蹙起眉頭,他好像不喜歡看到杏子跟阿博待在夜木房間里。「可不可以去買酒來?」
俊一遞出數張紙幣。杏子接下錢。
「這些錢是從哪裡……」
「是秋山的。」
杏子拜託夜木照顧阿博,離開房間。俊一就要折回秋山他們那裡,杏子叫住了他。
「請秋山幫忙夜木找個可以工作的地方,拜託。」俊一點頭。好幾天以前,杏子就跟哥哥提過這件事了。
酒販就在離家不遠處。杏子用收下的錢買完東西,把酒拿到俊一房間去。他們正好在談夜木的事。
「那個男的是個怪人……」
俊一正以插科打諢的方式形容夜木。用繃帶藏住臉,幾乎不到外頭走動,也不肯說明詳細的來歷。俊一半開玩笑地這樣說著。
「原來如此,好像很有意思呢。」秋山感興趣地探出身子。「他在你們家裡嗎?」
杏子放下買來的酒,隨即離開房間。她莫名地有種不安的情緒。她來到夜木的房問,那個還是一樣一身黑的男人,正和五歲的孩子悠閑地坐著。他好像在說故事給阿博聽。
「你回來了。」夜木說。故事因此中斷,阿博鼓起了腮幫子。
「快點說下去嘛。熊的故事。」他這麼催促。杏子納悶著是什麼事。
「剛才我在跟他說在深山裡遇到熊的事。」夜木說明。她想,那八成是吹牛的吧。
杏子懷著不安的心情坐在阿博旁邊,心神不寧地擔心秋山何時會拉開紙門進來。雖然就算那樣,也沒有哪裡不對,但是她怕秋山等人抱著參觀珍奇動物的心態闖進這個房間。
至今為止夜木表現出來的舉止,讓人感到他近乎病態地害怕別人的視線。紙門拉開了,進來的是俊一。接著他轉向夜木「我拜託你在工廠工作,他說從後天開始上工。」聽說那裡是在製造掘削機前端所使用的金屬零件,夜木的工作是搬運為了鑄鐵使用的鐵礦石。這個工廠會產生大量的粉塵,據說工人的肺很快就會被搞壞。杏子很擔心這一點。
「我不會死的。」
夜木這麼說,要杏子放心。夜木雖然顯得有點不安,不過那似乎不是擔心身體受損。
夜木待在家裡時,還是一樣關在自己房間的時間比較多。三餐也是,若杏子不說什麼,他就不吃。必須把盛著飯菜的托盤端到他的房間去才行。夜木總是說他不需要吃飯,杏子生氣地說「要是不吃就把你趕出去」,夜木才總算進食。這讓杏子忍不住思忖,自己做的菜肴有這麼難吃嗎?第一次前往工廠工作的早晨,夜木把空掉的早餐餐具送到廚房去。看他的眼神,似乎為了第一次上工而變得膽怯。夜木在自己的房間換上了前天俊一給他的作業服,繃帶還是沒有拆下來。
「就說臉上的繃帶是為了防止吸人煙霧跟灰塵就好了。或者說是為了遮蓋燙傷比較好?」
杏子這麼提議,夜木點點頭。
目送大家出門之後,杏子去上學。課堂上她一直無法專心聽課,她很擔心在工廠工作的夜木。
他可以好好地工作嗎?夜木身上有一股獨特的氛圍,看到他的影子,心便會不安地騷動,並為之恐懼,致使見者在還沒有感覺到疑問之前,就先嫌惡他了。
杏子不曉得夜木為何會具有那樣的氛圍。而且正因為這個緣故,常常使得夜木在什麼動作都還沒有做之前,就先引起不快吧。這也令杏子擔心。她希望夜木在工廠里的人際關係能夠順利一些。
杏於回想起大家對夜木抱持的種種情感。
田中正美因為夜木經常照顧她的兒子,特別地感謝他。祖母也說實際聊過之後,夜木其實是個好人。哥哥好像不太喜歡夜木。那麼工廠的人怎麼樣呢?晚上,看到從工廠回來的夜木,杏子總算放心了。一般人應該會一臉疲憊,他的眼神卻像個高興的孩子。夜木說,今後應該也可以勝任下去。
夜木開始出門工作以後,白天又像從前一樣,只剩下祖母跟阿博了。阿博每天都很無聊的樣子。
一星期過去了。杏子早上送夜木跟哥哥、田中正美出門之後,到學校去。回家後便幫忙祖母,等待大家回來。杏子過著這樣的生活。
雖然夜木還是一樣話不多,但他會把工廠的事和杏子分享。他似乎享受著勞動。因為他述說的模樣實在太高興,甚至讓杏子開始覺得工廠似乎是個很有趣的地方。夜木說他的同事里有個眼神兇惡的男人,而夜木正是擔任他的助手。夜木與社會接觸,並回家告訴杏子工作時的這些事,這讓杏子感到幸福。
事情發生在星期六。學校只上半天就放學了。杏子中午回到家一看,阿博正一副無聊的樣子。祖母在洗衣服,好像沒空理他。
夜木還沒有從工廠回來。工廠即使在星期六也要工作一整天。
「跟姊姊一起去散步吧。」
杏子向阿博提議。她想順便到工廠去,看看夜木工作的情況是不是順利。
天氣很溫暖,但是空氣中摻雜著微量粉塵。雖然是幾乎感覺不出來的程度,但是用手指撫摸窗戶玻璃,就會留下痕迹。陽光照射到大氣中的塵埃,輪廓變得模糊,化成了柔和的光線。
穿過住家密集的地區,越過流經郊外的河川後,工廠就在那裡。在路上,阿博說走累了不肯動,杏子只好背著他走。
那是條石子路。一側是樹林,另一側是視野良好的田地。另一頭看得見一座工廠的煙囪,頂端正吐出煙來。那不是杏子要去的工廠,這個地區有許多工廠密布。
被粉塵模糊的遠方,孤伶伶地聳立著一棟櫻花樹。它的根部有一尊地藏石像,一個男人走過它旁邊。杏子凝目一看,那正是夜木。這時還不到工廠下班的時間。杏子舉起一隻手,出聲招呼。她靠近到看得見夜木表情的地方時,發現夜木的眼神一片陰沉。一股不安突然湧上心頭。夜木的樣子不對勁。他搖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