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第二節

二零零零年三月十七日發生的火災並沒有蔓延到周圍的建築物,火被撲火時只燒焦了一棟民居。裡面找到了一具被燒死的屍體,從饒焦的跡象上看是個男人。通過牙齒的醫療記錄判明死者正是戶主雙葉照彥。他並不是因為煙薰火燒而死的,在火燃起來之前他就已經斷氣了。從他沒有逃離火海的跡象和留在肋骨上的傷痕上推測出,他是因為刀刃刺進胸口死亡的。在庭前的花壇里發現了一把菜刀,刀刃上留有和雙葉照彥相同血型的血液。菜刀柄上留下了他女兒雙葉千帆的指紋,因此警方指出她很可能參與了殺人和放火。

同一天深夜,一名男高中生的屍體在「荊棘館」的正門被發現。他臉朝下伏在地上,背上堆積了一層薄薄的雪。發現者是醫院的急救員,之前有人打電話通知他們去圖書館。通報人的真實身份不明,因為他沒說自己的名字就掛了電話。

倒在地上的男高中生名叫蓮見琢馬,是葡萄丘學園高中部二年級的學生。他的屍體上布滿了傷痕,應該是全身粉碎性骨折後再從屋頂掉下來死亡的。養育他的兒童福利院的院長領取了他的遺體,並在寺廟裡為地做了法事。有人證明蓮見琢馬和雙葉千帆曾有過深交,警方認為他與火災也有一定的關係。

自從發生火災的十七號以後,再沒有人看到過雙葉千帆。既沒在燒毀的房屋殘骸里發現她的屍體,春假結束後學校開學時也沒見她回到學校。雙葉家為什麼會發生火災,男高中生為什麼會死在那種地方,這些謎團一直都沒能解開。

以上是對外公開的事情始末。我從報紙上和家人的閑聊中得知了這些事情。剛放完春假時,這一事件也在教室里引起了很大的轟動,但漸漸的人們不再提這件事,這件案子已經逐漸被人們遺忘了。也沒幾個人記得我是某具女屍的第一發現人了,大家都當蓮見琢馬和雙葉千帆一開始就不存在,恢複了日常生活。

那個少年到底是什麼人,我們只能憑臆測想像了。我來回跑在因受傷住院的仗助君的病房和因流感住院的億泰君的病房之間,試著將我們獲得的信息聯繫在一起。他倆被發現時都奄奄一息了,但在醫院接受了治療後竟奇蹟般地好轉起來。如果我跑去圖書館時速度再慢了一點,估計他們就會有危險了吧。順便說一句,在圖書館內被發現的他倆並沒有被作為重要的參考人接受警察的審問。這是因為岸邊露伴篡改了急救員的記憶。

「我有個妹妹叫千帆。」

在和億泰交談時,蓮見琢馬說過這句話。

而且他好像很憎恨自己的父親。

「我去撿回了媽媽的屍體。我要向父親復仇。這是我活到現在的唯一的心愿。」

仗助君說蓮見琢馬曾說過這番話。

我們構想了一下蓮見琢馬周圍的人際關係圖。他是被拋棄在杜王町的孤兒,但實際上他很可能使用了「替身」的能力知道了自己父母的糾葛。他的父親應該就是雙葉照彥吧。人們都傳言雙葉千帆和蓮馬琢見是戀愛關係,但這應該是掩飾吧?為什麼要這樣掩飾呢?是為了接近自己的親生父親嗎?但要殺害父親燒毀房屋的話,根本沒必要接近同父異母的妹妹啊。或許他只是想跟擁有相同血緣的人說說話而已。

那他為什麼一定要殺害織笠花惠呢?根據岸邊露伴之後的調查,好像雙葉照彥跟她有很深的交情。正是因為他往她銀行戶頭裡存錢,她才能維持生活的。兩人在高中時期是學長和學妹的關係,幾乎在同一時期搬到了杜王町。她很有可能以某種形式影響了蓮見琢馬的人生。

一切都只是臆測。真有人能知道他的動機和心情嗎?背後的故事也只是我們的想像而已。仗助君想要救他,但他卻主動選擇了死亡,將秘密埋藏在永遠的黑暗當中。

時間匆匆流過,不知不覺中杜王町又迎來了夏天。

市花是側金盞花。

特產是腌牛肝。

根據一九九四年日本國情調查,鎮內人口五萬八千七百一十三人。

杜王町作為S市的外圍城鎮,一九八零年上半年開始迅速發展。

但杜王町歷史悠久,裡面有繩文時代的居住痕迹,武士時代還有別墅和武道訓練場。

有傳言說最近會被S市吸收合併,但現在還是獨立的自治體。

電視中的女播音員介紹著杜王町的情況。她身後映出一幢巨大的公寓。她指著它說,「請看,這是最新發現的違法建築」。媽媽和姐姐都在客廳里一邊看電視一邊吃西瓜。沒有比自己居住的城鎮上電視更新奇的事了。爸爸想把空調溫度調低點,媽媽和姐姐都表示了抗議。爸爸向我求救,但正好由花子打電話過來,我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里。電話是叫我一塊去圖書館學習的。

二零零零年八月,學校開始放暑假。我將學慣用品裝進書包里,騎上自行車去圖書館。這輛自行車是我入學時得到的禮物,用了一年多也沒有出任何故障,腳踏板踩上去感覺很舒服。柏油馬路反射出煙靄,此起彼伏的蟬鳴合唱聽起來就像地震一樣。天空藍得像用濃濃的顏料蘸上去一般,冉然升起的積雨雲像是一座巨大城堡。我與去往海水浴場的汽車擦身而過,到達車站時已經渾身是汗了。

碰到她實屬偶然。要不是我想在自動售貨機里買瓶冰果汁,把自行車停在了環形公交車交通樞紐的話,我也不會和她聊起來吧。

我站在自動售貨機前,想從錢包里掏出一百日元硬幣時,那個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印入了我的眼帘。那是直達S市的公交車出發處的椅子。她回過頭看看我,我認出了她,凝視著她的眼睛。

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認錯人了,但我很快就發現並不是這樣。我把錢包塞進口袋,推著自行車走近她。她既沒有逃開也沒有怔在原地,只是有點驚訝地輕輕張開嘴,盯著我的臉看。她穿著露出頸部的衣服,看上去很清爽,脖子上掛著一根黑玉項鏈。

「是雙葉同學吧?」

她好像記得在圖書館跟我見過一面。雙葉千帆微微一笑,那表情像是長在河堤上的四葉草一樣欣然。失蹤了五個月的她看不出任何疲憊或虛弱的樣子。頭髮比以前看到她時要略短一些,耳朵和脖子完全露出來了,十分清爽。眼睛的虹膜比普通人要淡點,帶點茶色,上面浮著一點瞳仁的黑點。看到她那張可愛的臉,我不禁想,被他凝視的男生都會為她動心吧。

撲騰,水聲傳入耳際。好像是烏龜跳進了水裡。交通樞紐正中央的水池反射著陽光,泛出白色的光芒。周圍沒有高樓,只有一片廣闊的空間。我和雙葉千帆並排坐在椅子上,聊了起來。

「現在住在哪裡呢?」

「媽媽家裡。」

她像閑聊一樣說得很輕鬆自然。

「媽媽家?警察不可能沒調查那吧。」

夏日炎炎下,她的肌膚看上去仍很白皙,似乎隱隱地能看到裡面的血管。我的皮膚在夏天烈日的曝晒下跟她的膚色迥然兩樣。看來她很少出門。

「多虧了媽媽,警察才沒找到我。她庇護了我。」

好像今天她只是偶爾回一趟杜王町,雖然在外頭拋頭露面很危險,但她說她實在很想見見朋友。她有個在S市上女子高中的朋友住在杜王町。電話號碼改了沒法聯繫上她,於是偷偷地回來去了地家的房子,但她好像已經搬家了,最後還是沒有見到她。無奈之下想去買個甜甜圈回去,但喜歡的那家店也歇業了。她一臉遺憾的說,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來杜王町了。

「我熟悉的東西都從這座城市裡消失了,好像我的人生一開始就不存在一樣。」

「肯定這樣才好吧,雖然和朋友聯繫不上,喜歡的店也不見了都只是偶然而已。但杜王町里沒留下讓你留戀的東西更好吧。」

「公交車快來了。直達S市的那趟。我會坐車回媽媽那兒。」

雙葉千帆看著車站大樓上的時鐘說。冬天壞了的時鐘不知何時被修好了。她媽媽應該生活在再婚的那個人家裡。也不知道那人是住在S市,還是到S市還要換車。

「本來還想問你一些事情呢。我們都在找你,想問你一個叫蓮見琢馬的人的事……」

她緘默不語。

「不過你不說也沒關係,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她的視線投向水池的表面。輕風拂過車站旁的林蔭樹,綠葉發出簌簌的聲響。

直達S市的公交車已經開進交通樞紐了。車子減速,車身微微震晃著停在出發站前方,公交車的窗戶反射著陽光。雙葉千帆起身拿起了書包。

我突然想起她在寫小說的事情。那天晚上,蓮見琢馬的書包掉落在圖書館的樓梯上。裡面裝有類似小說原稿之類的東西,開頭寫著「作者·雙葉千帆」。我們想這大概是她寫的東西吧。

「小說的結尾怎麼樣了?已經寫完了嗎?」

聽到我的詢問,雙葉千帆略帶疑惑地扭回頭,身上穿著的寬鬆輕薄的衣服微微晃動著。公交車門咔嚓一聲打開了。

「你讀了嗎?」

「嗯。不過讀得正起勁的時候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