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節

自從明裡被推入大樓夾縫裡,已經過去十個月了。只有在正午時分,當陽光非常充足的時候,才會有十分微弱的光線射入大樓夾縫,但夜裡已經不再那麼冷了。

此刻的明裡只考慮自己腹中的孩子。她確信自己已經出不去了,可是,她對此並不介意。只要腹中的孩子能夠平安無事地降生,在安全的地方受到保護,自己就沒有出去的必要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明裡沒有一天不在擔心腹中的胎兒會悄無聲息的流產。

胎兒在她的腹中蠕動著,彷彿隨時都有可能降生。明裡一想到這個生命就要一直陪伴在自己左右,心情就變得難以言語。

起初,被推落到這裡以後,陪伴明裡的只有孤獨。外面有很多人在走來走去,但並沒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這令她感到十分寂寞。可是如今,不管是在白天還是在夜裡,明裡都不會感到寂寞孤獨。可以說,與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相比,明裡都不孤獨。

明裡感到小腹內壁被人按住。她知道胎兒正在自己腹中爬來爬去。每一次,鼓脹的腹部都會變形。明裡試著用手撫摸腹部,感覺到腹部變得鼓脹堅硬。她感到身體很沉重,彷彿腰間掛了一個鉛塊一樣。

疼痛令她醒來。她仔細檢查毛毯,找到了出血的痕迹。通過從樓頂扔下來的書本,她已經背熟了關於生產的知識,她知道,這種現象意味著子宮口已經開裂了。她將水壺放在小火爐上,準備開水。

現在好像正是上班時間,外面的馬路上傳來行人往來交織的腳步聲,正是這種聲音推動了杜王町經濟的進步。人們走進大樓,即將開始展開各自的業務。他們每天早晨都會這樣做,直到明天、後天……

經過了幾個小時的穩定狀態後,明裡突然感到一種用鐵棒勒緊尾椎骨般的疼痛擴散開來,甚至令自己無法呼吸。面臨生產,子宮正在重複收縮。明裡渾身已經被汗水浸透,她無法一直忍住不動。可是,她又不能站起來四處走動。過了不久,疼痛退去,恢複到了普通狀態,彷彿剛才的疼痛只是明裡的心理作用一樣。

一個小時以後,那種令人無法忍受的疼痛再次出現在明裡身上。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大神照彥和織笠花惠不到夜裡是不會過來的。一個人面臨生產,這可是非常危險的。臍帶搞不好會纏在胎兒的脖子上,將他勒死,自己也可能會因為大出血而死掉。面對這種束手無策的情況,明裡只能放棄。

明裡很想向母親求助。如果母親在這裡的話,肯定會消除明裡的不安。母親肯定會握著明裡的手說,我自己也經歷過生產,沒事的。

這種陣痛宛如波浪一樣,很有節奏。起初間隔時間大約是一個小時,到了後來,間隔時間逐漸變短,疼痛程度卻越來越強。明裡知道這是胎兒在腹中掙扎所致,因為自己肚子里正在不住蠕動。

在忍耐劇痛的過程中,明裡已經渾身是泥。兩邊的牆壁高高聳立,直入雲霄,彷彿要插入藍天一樣。淚水令明裡的視野變得模糊起來,看上去牆壁彷彿要向自己倒下來一樣。

起初,明裡還以為不會再有更厲害的疼痛了,可這陣疼痛還沒有達到最高點。劇痛繼續如波浪般從腰間和小腹部位洶湧而來。自己的氣息彷彿要被那股波浪捲走一般,一定要進行呼吸,可連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在疼痛到達最高點以後,再次緩緩散去。

一種疲倦支配了全身,明裡甚至忘了去擦擦眼淚。在一陣陣劇痛的折磨下,明裡的意識變得模糊起來,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睡覺,還是已經昏過去了。她剛以為自己做了一個夢,下一波劇痛便又洶湧而來,令她不得不再次醒來。

夢和現實之間的界限在此刻變得異常模糊,明裡甚至已經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疼痛的間隔時間變成了十分鐘,不久又回到了五分鐘。自己的名字、過去、人類特有的思考都離她而去。最後所剩下的,只有生產的意志,自己的肉體就是為了生產而存在的。明裡向肺中吸入氧氣,忍耐著令自己渾身欲裂般的劇痛。

到了正午,光線射入大樓夾縫。明裡掀起衣服,露出眼看就要漲裂的肚子,讓陽光照在既硬又緊的皮膚上,讓滲出的汗水在陽光下閃耀著光芒。在朦艨朧朧的意識中,一個想法在明裡腦海中浮現出來。

此刻,胎兒是否正在自己的腹中望著陽光呢?就算是眼睛還睜不開,但是透過皮膚,是能模模糊糊感到火紅的太陽的吧。她想告訴腹中的孩子——你以後要去的地方時時刻刻都能看到這種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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