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七節

「這小傢伙的淤青,和你的一樣啊。」

「你怎麼總注意這些無聊的事呢?」

那對男女的對話,被記錄在了皮革封面的書里。自己現在仍舊像一個小孩兒本能地尋求母乳一樣,不帶有任何複雜的感情,寫在書里的描寫也只是羅列著五感感受到的信息罷了。偶爾也會有感情描寫,但不是不安,就是開心,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讀到文章,當時的視野和皮膚感覺又重新在腦海中浮現。自己全身都裹著溫暖的毛毯,被關在籠子里,籠子里已經事先放有法式麵包和西紅柿什麼的。

那個女人把臉湊近。如果是距離很遠的東西的話,或許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大概輪廓,但如今只有幾十厘米的距離,所以是可以準確清楚地把握對方的容貌的。那個女子胸口上別著一個「百合形狀的金色胸針」,而那個男人因為並沒有把臉湊過來,所以只能看見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

「再見了,小朋友。」

那個女人說完便走遠了,然後,便一直沒有出現在自己的視野里。這就是自己被放置在寺院里那一天,記錄在這本皮革封面書里的事情。

在小學四年級的時候,他便可以隨心所欲地召喚出這本皮革封面的書,然後,馬上就可以查閱過去的事。通過閱讀以自己為主人公的自傳小說,他知道了自己成長的過程。

「百合形狀的金色胸針」好像在杜王町的一個小型雜貨店裡有售。那些胸針都是手工製作而成的,據說對外銷售的只有十個。在對這家雜貨店的老顧客進行調查的時候,琢馬找到了那個名叫織笠花惠的女人。

織笠花惠居住在新興住宅區的一所房屋裡,與一隻貓共同生活。她好像沒有家人,但每半年會同一個男人見一次面。有一次,琢馬假裝碰巧地去接近他們,聽到了那個男人的聲音。他確信,那個男人正是自己被放置在寺院里時,與織笠花惠在一起的那個男人。

「你不相信嗎?我來給你看一個證據。肩膀上有一塊胎記,你靠近點兒,確認一下。」

二零零零年一月三日,織笠花惠被殺害的那天。琢馬脫掉了校服上衣,隔著玻璃窗說道。客廳里的織笠花惠則戰戰兢兢地走了過去。只有沙發上她養的那隻貓,目睹了這一場面。

父親的老情人,並沒有變老,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許多。她一邊驚訝地望著琢馬布滿傷痕的手臂,一邊將視線移向他的肩膀。她看到了一塊馬形的胎記,便知道他就是那個嬰兒。她眯起眼睛,彷彿就要哭了出來。從表情中可以看出她的恐懼和感激。可是,他對她的感慨以及此前的人生並無興趣。

當琢馬面向織笠花惠,隔著玻璃將皮革封面的書按在窗戶上的時候,她恐怕並沒有看到那本書。因為普通人是無法用肉眼看到那本書的。

可是,不管她有沒有看見,重要的一點在於這種距離應該已經進入了她的視野。即使無法通過視覺進行認識,她的靈魂也察覺到了那本書的存在,審閱著書里的文字,沒有人能夠拒絕那些文章。那些文章比當今世上任何小說家寫出的文字都要震撼人的靈魂。就這樣,她被深深吸引,體驗了琢馬自身大致的記憶和感情。

琢馬把這種現象稱為「感情移入」。被記述下來的背景、空氣、天空的顏色、氣味,這些都極其逼真地滲入到她的意識中,令她產生出模擬性的體驗。織笠花惠深深確信,她自己剛才被車撞了。由於她的靈魂深深確信這一點,所以肉體也是無法抵抗的。

她的骨頭斷裂,粉碎。衣服上完全沒有任何傷痕,但她的身體卻如同被一輛幻影之車撞飛了一般。為了將她完全置於死地,琢馬還帶來了一把刀子,但現在看來已經不必用了。只要扔下她不管,她就會因大量出血而死亡。琢馬事先就已經調查過,她和附近的居民之間根本沒有交流。

「你為什麼要尋找以前拋棄的嬰兒?難道你想撫養他嗎?」

琢馬望著趴在地上將要死去的織笠花惠,向她問道。對方並沒有回答。「感情移入」已經令她死亡了。她通過閱讀書里的文字,被植入了記憶,體驗到了與琢馬相同的經歷。這就是皮革封面的書的能力。

那隻貓好像受到了驚嚇,跑進了房屋裡面。書的能力對動物是不起作用的。只有讓對方讀這本書,才能發揮這本書的效果,所以,對方必須能夠閱讀日語。比如,對於不識字的小孩兒、眼睛看不清的老人,以及不懂日語的外國人來說,這本書是不起作用的。

而且,還有重要的點,那就是對方必須身處一個能夠讀書的環境里。比如,如果視野不夠清晰的話,對方就無法看到書里的文字,所以,如果在黑暗中,這本書也不會發揮效果。還有距離的限制,必須靠近到距離對方大約兩米的地方。如果距離比這遠的話,普通的視力是無法看清書上的文字的,也就無法被植入記憶,受到傷害。

琢馬穿上了上衣。他之所以脫掉上衣,讓織笠花惠看自己肩膀上的胎記,是有理由的。如果她一直待在客廳靠裡面的地方的話,那本書就不會發揮效果。為了讓她能夠閱讀書上的文字,必須讓她靠近到距離自己兩米以內的地方。如果她不靠近的話,琢馬就會打破窗戶,用其他方法殺死她。

「如果你不向兒童福利院打聽我的事情的話,你也就不會死了。」

這是非計畫殺人。在知道她開始尋找嬰兒的下落後,他這麼做只是為了不讓她最終找到自己。其實,他心裡並不清楚她尋找嬰兒是出於一種怎樣的動機。也許這同她生病後便無法生育的這件事情有關,但他對此不感興趣。

她的身體倒在地上,流出的鮮血在地面上蔓延開來。躲到房屋一角的白貓,直勾勾地望著逐漸蔓延到眼皮底下的血泊。

琢馬用湯匙舀起一勺紅色的、黏糊糊的燉牛肉,放入口中。口中立刻感受到了一種濃厚的肉味。他不知道是好吃還是難吃。但如果他不吃的話,在這種場合下,很容易會惹起別人的懷疑的。

雙葉家屋裡的暖氣開著,窗玻璃上覆蓋上了一層雪白的霜。他一邊吃著桌上的料理,一邊傾聽雙葉照彥和雙葉千帆的對話。他們二人關係好像很好,經常像親密的朋友一樣相視而笑。他們談話的內容是關於千帆正在寫的小說。她正就小說的展開與父親商量。

「對於任何人來說,小說的結局都是令人頭痛的。雖然我不是小說家,但我想結局肯定很難處理的。所以,你一個小女孩會為結局感到頭疼也是很IE常的。我有一個想法,你看看是否可以這樣來寫。最後,只有女主人公活了下來,她的男朋友則死掉了。」

「我希望盡量能夠寫出一個大團圓的結局。」

「蓮見君,你覺得應該怎麼寫?」

蓮見放下湯匙,開口回答道。

「不看到原稿的話,我也不知道。」

「你何不紿他看看呢?」

聽到父親的話,千帆點了點頭。

吃過飯後,千帆回到自己的房間,將原稿列印了出來。千帆走進房間後,雙葉照彥也開始在廚房的水龍頭下清洗餐具。琢馬一邊用手掌撫摸著屋內的木製傢具,一邊在屋內走動。他以前都是從外面來偷看這些傢具的,這還是他第一次親手觸碰它們。

雖然他裝作第一次到這裡來,但實際上,他已經無數次地偷偷拜訪過這裡。以前,他從窗戶向里張望,看到了還小的妹妹被父母悉心呵護養育。雙葉千帆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她天生擁有琢馬所沒有的東西。那就是普通人所走過的平凡幸福的人生。如果琢馬不出現的話,她肯定會平靜地度過自己的一生。

餐具柜上放著今天的報紙。

父親大概已經看到了織笠花惠謎一般死亡的報道。千帆對這一事件也表現出了興趣。那個理由大概可以明白的。她發現了父親保管的關於織笠花惠的報道,覺得很奇怪。她甚至可能已經想到,死去的就是父親的老情人。

牆上裝飾著現代美術畫。琢馬撫摸著這些畫,耳邊傳來了印表機的聲音。千帆好像開始在屋裡列印小說原稿了。雙葉照彥洗完餐具後,來到了琢馬身旁。

「印表機那種噪音,聽起來是不是很像一個壞掉的小提琴發出的聲音?因為那是個老式印表機了。下次,我想給她買一個新的,作為慶祝她升學的禮物。」

對於他來說,給女兒買東西好像是最大的喜悅。他看起來是一個很普通的男人。臉上也有不少皺紋,是一個給人以安穩感覺的大人。畫的旁邊是一張照片,上面照著站在海邊的一家三口。雙葉照彥注意到琢馬正在看這張全家照,臉上露出了很為難的表情。

「你知道她媽媽的事嗎?」

「她對我說過了。自從她的母親走後,你就對她過度保護起來了。」

「我認真地為她著想過,也考慮過人生的意義到底是什麼。我有一個夢想,那就是給孫子們變魔術,教他們畫畫。」

雙葉照彥彷彿把女兒當作了自己的精神支柱。琢馬已經基本掌握了他的交友關係,但只見過他對千帆露出過笑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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