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五節

明裡望向鏡中,確認自己的目光是否正常。她的心已經堅持了好久。如果沒有逃脫的希望,她在很久以前就會瘋掉的。過年了,人們可能正在休假吧。之前經常能夠聽見的上班族雜亂的腳步聲也消失了,在這個夾在混凝土巨大牆壁之間的夾縫裡,時間彷彿凝固了一般,整整一天都聽不到任何聲音。由於妊娠的緣故,她感到胸口很憋悶。她讀著早已經能夠背下來的與生孩子相關的書籍,望著印有草原照片的明信片,填著字謎,度過了一天。

到了夜裡,大神照彥仍舊會來到樓頂,將食品和補給物資扔下來,然後便走開。他們之間維持著奇怪的平衡,這種平衡很有可能會在某天崩潰。她覺得,那個男人沒有立即殺死自己,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蹟。

努力維持這種關係的並不僅僅只有他。她自己的喉嚨壞掉了,無法大聲叫喊。可是,她本來可以通過敲水管的方法來喚起別人的注意的。當然,她無時無刻不在考慮這種方法的可行性。可最終,考慮到父母的安全,她就沒有這麼做。

還有一件很稀奇的事——除了大神以外,從來沒有人出現在樓頂上向下看。本來,無論是公司的大樓也好,還是雜居公寓也好,樓頂上都會圍起一圈防止跌落的護欄,如果不翻越護欄的話,是無法看到大樓夾縫底部的。公司里很少有人會到樓頂上來,而且,如果放上一塊禁止進入的警示牌,也可以防止別人進入此地。也許大神就是通過這樣做來防止別人到樓頂上來的。

可是,即便他真的這樣做了,在這近半年的時間裡,竟然從來沒有一個人望向大樓之間的夾縫,這可能嗎……?

由於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明裡只聽到過大神照彥的聲音,所以當雜居公寓的樓頂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時,明裡感到特別恐懼。

「那個……不好意思……」

那個聲音有些顫抖,好像感到很冷一樣。那是在一月上旬的一個黎明前。明裡已經無數次地想像過這個瞬間,她一邊在心中祈禱這不是夢境,也並非幻聽,一邊掀開了身上的毛毯。

「真的有人嗎……?」

一束手電筒的亮光從樓頂射入大樓夾縫裡。明裡眯起眼睛向上望去。通過身體輪廓和聲音來判斷,那是一個女人。

明裡有很多話想說。可是,那些話全都堵在胸口,令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她只能拚命地揮手,表示「我在這裡」。可是,她只能發出很小的聲音,無法傳到樓頂。但是,對方好像發現了她。因為她感覺到對方好像大吃了一驚。那個女人看著明裡,口中說不出話來。但很快,那個女人便回過神來,開口說道:

「我已經通知警察,但是警察不相信那封信上的話,所以我一個人先過來確認一下。」

那個女人的聲音很大,遠遠散播開來。明裡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腹中的胎兒也在蠢蠢欲動。如果能從這裡逃出去的話,孩子就應該可以安全出生的。

「請放心,我馬上就把你救出去。真是太慘了……。不過,等等……」

那個女人沉默了片刻,不久便有些猶豫地說道。

「請先聽我說。」

有什麼東西從上面掉了下來。是一捆紙。

「請先看看,我感到很為難……」

那是用橡皮筋捆起來的很多賬單。

「你不用把錢全部給我。只要給我一半就可以。即便你給我一半,剩下的錢還是足夠在杜王町買一所房子的。只要你答應我的條件,我就救你。我的車子就停在大樓前面,後備箱里放著繩梯,我可以馬上拿過來。」

在系在貓項圈上的信中,明裡也寫了自己藏起大神照彥的錢的事。這恐怕也是他沒有殺死她的原因之一。

只要能從這裡逃出去,將所有的錢交出去都沒關係。明裡接受了那個女人的條件,但她無法用聲音告訴那個女人自己已經同意,便只好重重地點頭。那個女人則長出了一口氣。

「太好了。那,請你先等一下。」

那個女人離開了樓頂,大樓夾縫裡又剩下了自己一個人。由於那個女人拿走了手電筒,所以周圍很黑。太好了,這樣一來自己就可以回家了,就可以見到家中的父母了。但在欣喜的同時,她也產生了懷疑。

她雖然在信中寫道自己藏起了一大筆錢,但她隱瞞了具體數額。包中也許有幾百萬日元,也許有幾億日元。可是,那個女人剛才說「即便你給我一半,剩下的錢還是足夠在杜王町買一所房子的」,聽上去簡直就好像她早已清楚地知道包中放了多少錢似的。

自己可不能再上當了。她開始猜測,是否系在貓項圈上的信已經落人了大神照彥的手中。這並不是不可能的。這會不會是他讀到那封信以後採取的將計就計呢?為了擺脫這種膠著狀態,他的確需要採取一些手段。如果剛才那個女人是大神照彥設下的圈套,也可以理解她這麼做是在要求得到自己應得的那一份。她的目的就是將自己帶出去,然後讓自己把她帶到藏錢的地方,這樣她就能從大神照彥那裡拿到自己的那一份錢了。當然,一旦他們知道藏錢的地方,自己就再沒有任何用處了。

可是,如果這種推測屬於事實的話,那自己目前的處境豈不是相當危險?

不,不對。很遺憾,這並不是最壞的情況,反倒不如說這是一個機會。因為自己已經意識到了,而對方卻並不知情。我何不裝作上當受騙的樣子,從這裡逃出去昵?我將藏錢的地方告訴那個女人,在她尋找藏錢地點的時候,也許就有逃走的機會。這個計畫成功的希望遠比一直留在這裡要大得多。

明裡打破鏡子,從中挑選了一塊三角形的碎片,作為武器,藏在了上衣裡面。

過了不久,上面傳來了一陣動靜,一條繩梯從樓頂垂了下來。

「小心一點,不要掉下去。」

樓頂邊上亮起了手電筒的燈光。繩梯沿著牆壁,從樓頂一直垂到大樓夾縫的底部,其細長的樣子宛如一條蜘蛛絲。垂直高度大概有三十米左右。明裡一心想要出去,便馬上手抓繩梯,腳也蹬了上去。一加上明裡的體重,繩子馬上綳得緊緊的。

明裡爬了一段高度後,視野變得開闊起來,心中不禁湧起一陣喜悅,心想自己終於能夠從這裡出去了。她的雙手微微有些顫抖,但還是緊緊地抓住了繩梯。樓頂上的風讓她感覺十分舒服。大樓夾縫裡沒有一絲風,總是淤積著渾濁的空氣。

接下來就只剩下一個問題了。那就是該怎樣告訴那個女人藏錢的地點。明裡一邊抓住繩梯向上爬,一邊暗自思索。自己爬到樓頂後,那個女人肯定會問自己藏錢的地點在哪裡,或者要求自己帶她去。可是,自己不能告訴她實話。如果這是一個圈套的話,大神肯定就悄無聲息地躲在附近的某處。

必須離開這裡,走到有人的地方。只要周圍有很多人,就算自己已經毫無用處,對方也不會做出危險的事情來。

自己需要「移動」。需要能夠從「移動」轉變為逃亡的時間。可是,如果自己老老實實地將裝滿錢的旅行包的所在地說出來,恐怕就一步都無法離開這裡了。

因為,他想要知道的「魔法的語言」就是「大樓夾縫」。

旅行包就在這裡。就在這禁閉了自己半年多的大樓夾縫裡,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在明裡將大神照彥叫到樓頂上來的那一天,她是帶著包過來的。起初,她打算亮出這一大筆錢,質問大神照彥這筆錢是從哪裡來的,還有織笠花惠那個女人在電話中所說的是否屬實。

可是,當她在樓頂上等待大神照彥的時候,頭腦漸漸冷靜了下來。她覺得,自己尚未聽大神照彥的解釋,就擅自闖進他的家裡,並將他家裡翻了個底朝天,連天花板都不落下,自己的做法實在是有些過分。她覺得,如果將這些錢給他看的話,事情反而會變得更加複雜。在她開始想要將旅行包藏在某處的時候,手錶上的指針顯示,距離約定見面的時間只有五分鐘了。他很快就要來了。可是,樓頂上一片空曠,根本沒有藏東西的地方。

她只想到了一個辦法,雖然那並不是什麼好辦法。公司旁邊建了一幢雜居公寓,那幢大樓的樓頂高度與公司大致相當。大樓與大樓之間只有不到一米的間隙。也許自己可以用力將旅行包扔到隔壁大樓的樓頂上。

她馬上就執行了這個方案,結果卻失敗了。當時天上正下著細雨,雨水令她的手打滑了。失控的旅行包並沒能越過隔壁大樓頂上的鐵絲網,而是咣的一聲撞在鐵絲網上,激起一陣水霧後,掉在了大樓夾縫裡的管道間。

在被大神照彥從樓頂上推落以後,她一邊生活在兩道巨大的牆壁之間,一邊趁著大神照彥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看護著管道深處。那裡塞滿了空瓶子和腐爛的紙張,黑色旅行包就掉在那些垃圾上面,從管道接縫處滲出來的水,以及雨水正滴落在旅行包上。那個旅行包是用防水布料做成的,而且裡面的東西都事先放在了塑料袋裡,所以即使浸在水裡也沒關係。她很擔心大神照彥某一天會發現旅行包,但他一直都沒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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