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SCENE 9

「——這麼一來,」東京的私邸中,白鹿毛源衛門宛若將整壺岩鹽含在口中參加耐力比賽一般,緊緊皺著眉頭。「就全部解決了吧?」

「是,」黑鶴依然像工藝品一般,絲毫不改面無表情本色。「似乎解決了。鈴小姐的顧慮也已消除,值得慶幸。」

「是值得慶幸,假如小鈴回來的話!」在反覆思索該怒吼或是該錯愕之後,源衛門採取了折衷之策,嘆了口不輕不重的氣。「她到底在做什麼?不是事情解決了以後就會回東京來嗎?啊?黑鶴?至少你是這麼說的吧?」

「屬下的確說過。」源衛門這番諷刺連親生孩子聽了都要頭冒冷汗,黑鶴卻絲毫不以為意。「小姐在過年時似乎會回來。對了,小姐要屬下代為詢問總裁想要什麼土產?」

「我不是在講這個!誰在跟你談過年時的事啊?我是問小鈴為什麼不回來!已經八月了,再這樣下去,暑假結束,新學期又要開始了!拖拖拉拉地在幹什麼啊?叫她快把工作辭了回來!」

「其實關於這件事,」黑鶴猶如以電腦計算過效果一般,微妙地降低了聲量。「原本小姐似乎是打算在七月底辭去安專的工作,回到東京來的。」

「當然啊!事情都解決了嘛!為什麼沒這麼做?」

「因為她改變主意了。」

「怎麼個改法?」

「小姐將等到明年三月底才辭去安專的工作。」

「為什麼?」比起發怒,源衛門困惑的成分還要多一些。「為什麼要延到明年?哪有這個必要?」

「據說是職業道德上的問題。」

「職業道德?」

「小姐認為,承蒙安專聘為行政人員,若是連一年都做不滿,恐怕有失禮儀。」

「做滿一年?喂,反正都要辭了,現在辭和明年三月辭還不一樣?」

「小姐不認為是一樣的。她堅持應做完這個學年度才合情理。」

「真是的。」至少不必擔心孫女一輩子都住在那個離島了;這份安心感讓源衛門從容地點了點頭。「也好,這種想法倒也成熟,或許我該高興她長大了。」

「正是。」

「山吹海晴呢?」

「他也打算在安專工作到明年三月底為止。」

「什麼?慢著,那小子完全不必留在那裡吧?他本來就只是跟著小鈴去的啊!」

「不,總裁,其實一開始主張不做到三月底不合情理的就是他。」

「啊?」

「事實上,是小姐覺得他言之有理,效法他的精神。」

源衛門沉默片刻,似在沉吟這個事實有何意義,又隨即判斷那不值一提。他的語調有了一百八十度轉變,變得極為開朗。「對了,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麼?那個女大學生自殺的事,真的如小鈴擔心的一樣,有什麼內幕嗎?」

「老實說,除了鈴小姐本人已然釋懷這一點,其他的屬下並不清楚。」

「為什麼?不是有聯絡人報告嗎?那傢伙怎麼說的?」

黑鶴的表情初次產生了細微的變化;但那與其說是遲疑,倒像是想到了惡作劇點子般的一絲鬆弛表情,卻又立刻消失了。「屬下疏忽,竟忘了向總裁報告。」

「怎麼回事?」

「聯絡人並不存在。」

「你在說什麼?」

「不,嚴格說來,定期向屬下報告的,其實是小姐本人。」

「小鈴?不過黑鶴,你明明說要安排聯絡人的啊!」

「屬下原本是這麼打算的,也列了許多人選,例如小姐的上司洗柿某某、學生水縹某某等,但每一個都不像是能緊密監視的人;因此屬下才想,不如直接請小姐本人告訴屬下過程。小姐原本就不擅長隱瞞,也不喜歡隱瞞;既然如此,與其偷偷摸摸行事,不如乾脆對小姐坦承一切,日後也比較好交代。簡單地說,屬下就是如此判斷,才這麼做的。」

「這麼說來,山吹海晴是誰、為了什麼目的而被送往高知,小鈴也全知道?」

「可以這麼說。不過屬下並未事先將山吹的來歷告訴小姐;只不過,小姐一發現就業輔導股中除了自己,還有另一個男人也是東京出身,便立刻明白是他了。」

「怎麼,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非常抱歉,總裁。屬下以為自己已報告過了,是屬下疏忽。」

是嗎?源衛門狐疑地注視著面無表情的黑鶴。這個一絲不苟的男人會因一時疏忽而忘了稟告這麼重要的事?教人有點不敢置信。源衛門總覺得他是故意沒說的。「黑鶴。」

「是。」

這五個月來,和小鈴共享這個小秘密,很快樂嗎?源衛門本想如此諷刺他,卻又轉了念頭;要是一語中的,可就笑不出來了。雖然黑鶴是優秀的部下,但他若對寶貝孫女抱有奇怪的感情,源衛門仍是五味雜陳,鐵定會劈頭痛罵他一頓。還是說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才是上策。「關於高知的土產,我要沙丁魚乾,小鈴還在念書時曾寄過一次的那種。」

「是。」

「別跟君江他們說,那些人隨便給個鰹魚切片就好了。」

「不過,總裁,鰹魚比沙丁魚要來得昂貴許多——」

「我就是喜歡沙丁魚。記得要留一整箱給我,知道嗎?」

「遵命。」

——時間過了約四個月,已到十二月;白鹿毛鈴打算回睽違已久的東京過年,搭上了高知往羽田的噴射機。

眼尖地發現鈴身影的,是空服員青竹玉子;她輕聲地對同事說道:「你看、你看!是白鹿毛鈴耶!」

「誰啊?」這傢伙怎麼對名人這麼感興趣?同事的語氣中雖帶有這番言外之意,卻也跟著看了鈴一眼;然而,她似乎完全沒有印象。「是女明星嗎?」

「你在說什麼啊!在那本叫什麼來著的有名商業雜誌上不是刊過嗎?『孫女與我』。」

「那個人有孫子啊?看不出她年紀有那麼大耶!」

玉子丟下歪頭不解的同事,快步地朝鈴的座位走去;她隨便找了個藉口攀談以後,便確認性地問道:「您是白鹿毛小姐吧?我在商業雜誌上看過您和您祖父的合照。」接著又拿出手冊請鈴簽名。

自己既非藝人又非文化人,簽名有何價值?雖然鈴對此頗難以理解,還是抱著輕鬆的態度答應了。她打開頁面,正要寫下自己的名字時,突然發現了某個熟悉的姓名——如小學生般樸拙的巨大字體寫成的「山吹海晴」四個字。

鈴忍不住噗嗤一笑。山吹究竟被誤認成誰了?從他的體格來看,一定是運動選手吧!這麼一提,他過年似乎不回家,打算留在安藝,以備工作上的臨時召集。鈴雖然覺得他不必如此盡忠職守,另一方面卻又莫名老成地想著:「或許世上有這種人才能保持平衡吧!」

「這個人……」玉子發現鈴目不轉睛地看著海晴的名字,問道:「您認識嗎?」

「嗯。」

「哎呀!」這簽名雖然是要得莫名其妙,但既然他和白鹿毛集團總裁的孫女認識,肯定是上流社會的人吧!幸好有要簽名!玉子單純地高興著。「是嗎?他是從事什麼工作的?」

這等於暴露了玉子是在不知海晴身分的情況下便要了簽名,但鈴似乎沒發覺這事,陷入沉思。海晴的本行是警衛,現在是臨時行政人員;不過職業能代表他的本質嗎?他最大的特點便是那個特殊能力,能發掘埋藏於個人過去的謎團並解開真相;但最值得一提的是,解開真相的絕不是海晴,他也沒有自覺。個人過去的秘密是由當事人來解開並處理,因此包含海晴在內的外人皆無法過度得知當事人的隱私。

這應該稱得上是完美吧!要像一般偵探那樣解決案件,必須挖掘個人隱私,但對海晴而言卻完全無此必要;而且他毫無解決案件的自覺,因此依舊虛懷若谷。完美,沒錯,正是完美。能攻破紫苑瑞枝冷酷的心防,並讓她懷有罪惡感的,應該也只有海晴。

然而鈴卻不知道,海晴的特殊能力其實是她賦予的;她完全沒發現十年前被引至那條步道上的「關係人」之一——那個身材高大的男孩——其實是山吹海晴。她對當時的男孩完全不抱任何情感,會忘了他亦是理所當然。

負責告訴高中女生們沖入鴿群之危險性的「關係人」,其實無須是海晴;只要是常去那條步道觀察鴿子並得此結論的閑暇人士,都可以勝任這個角色。國中畢業後,因公司方面的問題而被取消錄用、每天無所事事的海晴,只是碰巧被「選上」而已。

海晴的特殊能力並非天生,是因為被「引」到那條步道,進入了鈴的「能力」力場之中才產生的;換句話說,只是她本身「能力」的「副產物」罷了。四個高中女生及顧問皮球女士以說明方式交談,固然是因為海晴在身邊之故;但這種成為「媒介」的能力,卻是鈴賦予的——為了順利達成自己的目的,在不自覺的狀態之下賦予的。也因此,只有鈴在與海晴相處時,不會像其他人一樣產生暢所欲言的衝動;當然,一方面也是因為在她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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